亲爱的弟弟:
见信如面,愿你在上海那所大学里一切安好。前几天知道了你的近况,当晚我彻夜难眠,我想,爸妈肯定也跟我一样辗转反侧。
你出生时候的情景令我终身难忘。26年前的那个正月里,爸爸拉着手推车把你拉进了我们老家的院子里,我们家从来都没有那么热闹与喜气洋洋,来道贺的乡亲们挤满了院子,不停地向满脸喜庆的爸爸说着“恭喜恭喜”。爸爸高兴地说,拉你回来的路上,乡亲们已经道了一路的喜,恭喜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称心如意了。三个姐姐扒开你的襁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爸妈盼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姗姗来迟的小弟弟到底长什么模样。因当时计划生育管得太紧,老妈迫不得已选择让你早一个月来到这个世界上。你那么小,那么弱,以至于哭声像小猫一样柔,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动了世人。
你的到来,带给家里的惊喜应该比你三个姐姐的到来加到一起还要多,还要久。你了了爸妈多年的心愿,让我们这个家庭变得完整,让我们出家门的时候心里有底气,永远不再因为家里没有男孩儿而受人歧视。尽管因为超生,妈妈还被抓了起来,带着你住了一段时间的监狱。那一段,我眼见爸爸日夜忧愁,千方百计地筹集超生的罚款,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妈妈和你接回家来。
相比上面的三个姐姐,你也许算是幸福的。
你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爸妈身边长大的孩子。我们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爸妈对你的过分关怀与偏爱。5岁的你跟着爸妈到了省城,没有像我们一样一直待在农村,做为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没有像我们一样经历过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干农活的辛苦。你读小学初中时,爸妈不管生意多么忙碌,都不舍得让你去商场帮忙,不舍得让你干一丁点体力活儿。我经常见你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间里看闲书,也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你看的那些书没有什么价值与营养。那些书会写道,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突然就名声鹊起,有钱有势。这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同时我们也非常理解爸妈,我们同样也非常爱你。 做为长姐的我长你12岁,你常常忆起,你长到5、6岁时,我经常拉着你的手去菜市场给你买东西吃,尽管我手里没有多少钱,自己也舍不得吃。似乎除了买点好吃的,我不知道如何表达爱。那时会有很多老板头也不抬地问我,你的孩子几岁了,我们俩都难忘当年的尴尬。
跟很多家庭的孩子相比,你的成长又是不顺利的。
你的童年跟我一样,经常被喝了酒的爸爸拉着手坐在他身边,听他说他过去人生的种种不如意,听他诉说对他对我们未来的期盼,听他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你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听爸爸说话时,你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描述,你的内心好紧张好害怕,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以至于你担心自己无法承受。
我们姐弟四人,尽管长相性格各不相同,却有着同样特质: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自尊心太强,一样的心高气傲,又一样的脆弱不堪。总觉得,这跟我们的出身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出身贫寒,从小到大没少见世态炎凉,没少感受周围歧视的目光。也许,我们的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气: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要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我们总觉得,自己肯定有很多方面超出一般人,将来必定要名扬天下,一雪前耻。
然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管是我还是你求学的路上都遇到了太多障碍。
高二的时候,你非要离开学校,去影视城做群众演员,你说,就是一辈子不出名也心甘情愿,最少你为你的梦想付出过努力。我想,你一定想跟那些闲书里写的少年一样,一夜之间就功成名就,当时的你一定做了很多当明星的梦。爸妈和我都劝你,一定要面对现实,我们没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做后盾,高中老师也说过你在表演方面并没有显示出天赋,走演员这条路,注定有太多艰辛。那次,你跟我通完电话,我听到你在电话的另一端失声痛哭,我理解,那是年少时的梦想破碎的悲哀。
你听了大家的劝,回学校继续读书了。 可你19岁要参加高考那年,离考试还有两个月,尽管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只要顺利把高考完成,最少上个二本没有问题,你却不顾家人的劝告一定要放弃高考。你说你看到书本就头疼,看到手机里收到的关于高考的资讯就觉得恶心。距离爸妈心中的大学越近,你越觉得精神紧张。也许谁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到高考跟前了非要放弃。我的理解是,你害怕万一失败了,你在精神上承受不住。与其面对万一的失败,还不如你从来都不曾尝试。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能说服你,你放弃了高考,选择到社会上漂流。你做过富士康的流水线工人,干过很多不需要技术的杂活儿。直到你发现,没有学历生存起来似乎并不容易。一年以后,你找到了我,问我如果你再回学校读书,周围的亲戚会不会笑你。我告诉你:“你这次如果真的选择回去读书,大家并不会笑你,可如果你读了两天又放弃了,大家才会笑你,这一次,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你21岁的时候,不负众望,考取了一本。爸妈也非常开心,尽管你上大学比人家的孩子晚了两三年。家里在一个还不错的酒楼里大摆了宴席,告知了所有的亲友,大家也都很开心。这情形让我想起多年前你出生时的盛况。
亲爱的兄弟,你上大学的这几年,爸妈和我真的疏忽了。我们觉得你到了大学里就万事大吉了。对你的学习情况,我们很少过问。
第一年,你在生活上花了不少钱,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经济承受能力,直到妈妈提醒你,你才开始收敛,你跟我说:“我没有那少爷命,还老得那少爷病。”
你学了经济学,说想学着炒期货,一向疼爱你的爸妈听取了你二姐的建议,尽管家里并不富裕,仍然拨出来3万块钱让你学习,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金融市场的残酷:“套利两头爆,期货毁一生。”3万块钱很快就打了水漂,你的学业也亮起了红灯:因为挂科太多,你被学校通知大三必须重修。你大概是怕爸妈生气,说你不读了。
我们太爱你,因为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爸妈虽然口头上说不再管你,不管你上学还是工作,都不再给你金钱上的支持,让你自己走以后的路,可背地里还在向我问起你的情况。学期快开学时,因为你的请求,我给你打了学费,让你重修大三,继续你的学业。亲爱的兄弟,如果这次你能吸取教训,把精力转移到学业上,即使比其他同学晚一年毕业,我们也可以接受。
可是如今你已经26岁了,大学你已经上了4年半,很多上了3年半的学生估计也已经完成了毕业论文,通过了英语六级,已经在实习或者找工作了。可是你却在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告诉我,你的六级依然没有通过(作为一个对外经贸大学的学生,过不了6级决定了你拿不到学士学位),同时你还有4、5门功课没有修完,你的毕业论文还没有完成,所以你必须辞掉刚找的、干了10天、还从来没有拿到过钱的实习工作,不然你就很可能拿不到本科毕业证,这四年半的学习就会前功尽弃。再有两个月,你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如果到时候你真的毕不了业,你让供了你这么多年的爸妈如何能接受?
亲爱的兄弟,这些年我实在是太忽略你了。我没有尽到做为长姐的责任。
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业,结婚后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庭。你外甥出生以后,有一段我经常迷惑:你和我儿子相比,我到底跟谁更亲近些。那次我忍不住把这个疑问说给了你,那时还是个十几岁少年的你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你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着告诉我:“大姐,我只是你的弟弟,是你的手足,而我的外甥却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心肝宝贝,一个人失去了手足会很痛苦,但若是失去了心肝,他还能活吗?”你形象的比喻让我一瞬间就恍然大悟:尽管我很爱你,可远不及爱我的儿子那么多。我的精力已经不自觉地转移到了我的儿子身上。
一直以为你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我拉着你的手给你买零食的年纪。一直以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可以体会父母的不容易。可是现实不是我以为。
承认吧!我的兄弟,错了就是错了,而且这4年半以来你一错再错,你忘了自己大学时代主要应该做什么了。
觉醒吧!我的兄弟,放下你一夜暴富的天真幻想,放下你瞬间实现财务自由的美梦。这最后的两个月,踏踏实实完成你的功课,拿出你当年参加高考的劲头,用你所有精力再拼一把!力争用这两个月完成所有该完成的事,不管是六级还是未修够的学分。
长大吧!我的兄弟,父母已经年迈,却仍在商场日日奔波忙碌,以后该是你扛起生活重担的时候了。
接着勇敢地往前走吧!我的兄弟。人生路上没有一劳永逸,不是上了大学就万事大吉了,人生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不同的阶段都需要我们不断地付出努力,才有可能到达我们想去的地方。
你选择把你的现状告诉我,我明白你潜意识里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其实你需要交代的不是我,甚至也不是供了你这么多年的父母,是需要给你这过往的26年一个交代。希望经历了这么多,你能真的扛起责任,知道自己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事,真正从骨子里长大成人。
两个月后,我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
预祝,成功!
大姐
2018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