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苏黎世之前,家里有位“黑龙江爷爷”身体见衰,所以我妈留下来以防不测。果然不出所料,他殁后,还有三七五七要处理,总之,我妈就一个人在家里。
可是我也忙得七荤八素的,平时在浦西没时间回老家。人快到四十,世俗的事情就好像纸片一样纷纷扬扬的要把人淹没。
妈知道我本周要回家,虽然也就我一个人,却又准备了一大桌,都是我喜欢吃的家常菜。
饭后,和妈聊天,拉拉杂杂了一些亲友们的往事和八卦,时间很久没过得如此惬意。
妈说:“自从黑龙江爷爷过世后,平时也没怎么烧菜,有时候吃一些面疙瘩什么。”
“面疙瘩好吃啊。”我想起小时候常吃的面疙瘩青菜汤,联想起了一道菜,说:“很久没吃‘面得豆’了。”
妈说:“是啊,很久没做‘面得豆’,你们小时候很喜欢吃的。”
‘面得豆’就是用面糊和毛豆做成的一道菜,加了点酱油,小时候爷爷奶奶喜欢做这个菜,食材容易,做起来也方便。“得”就是“黏”的意思,就像百得膏里面“得”的意思。
“面得豆”在浦东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面粘住了豆。
以前这个菜总是出现在冬天,我和哥哥抢着吃它。因为天气冷,“面得豆”的表面是凝固的,里面还带着暖意,我们一勺一勺的挖着吃,咖啡色的面酱鲜鲜的,毛豆脆嫩脆嫩的,这道菜又管饱、又鲜,成为我的最爱。
妈去看股票视频的时候,我也信手拿起遥控器,跳到一个十分冷门的频道叫CETV.我平时不看电视,那是为了和社会保持距离。
我真的有好久没看电视了,然后我就看到正在播出一个类似老娘舅一样心理求助节目。
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掩面哭泣,说:“于是,我和我老公就在工地寻找,一直没找到。”
我在想,又是类似于刘德华《失孤》这种找孩子的情节。
然后,她接着说:“从1995年到现在,我们一直在找,一有线索就去找,还遇到好多骗子。”
她哽咽无法继续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儿抚摩着她的肩膀,补充说:“当时听说是一个工友把孩子带走的,他们跑到那个人的村庄,不但没找到,还被当地人攻击。”
妇女说:“有一次,我们给了一万元给一个知情人,去了一个地方,但收养人不让看,也是把我们赶出来。于是我和老公就躲在桥下守了四天四夜。终于守到他和孩子出来,我们一看,不是。”
正当我想转台的时候,她的女儿开始说起她和妹妹的经历。
原来,她妈和爸爸一直在外面找弟弟,从来没有在春节回过家。这给她和妹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而且,爷爷和奶奶也一直在哭,天天以泪洗面。
女儿说:“我和妹妹觉得你们根本不在乎我们。你们不在家,我们在外人面前也都很自卑,从小就很压抑。我们的生活全都是眼泪。”
“我和妹妹都觉得我们是多余的,干嘛生出来,又不管我们。”女儿说着说着忽然抽搐起来,说起心酸往事,“我也曾经自杀过好多次,我妹妹也是,她吃过老鼠药,苍蝇药…”
女儿:“所以我希望读书好一点,希望你们来注意我。我从小成绩很好,在全校拿第一,可是你们从来都不理我。于是我决定考个名牌大学,让你们注意我。结果我没考好,只考了个二本,于是我就想从学校的七楼跳下去…”
在场的观众和主持人听了这些莫不动容。
可是女儿的眼睛依然如童年照片般明亮,二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带着沧桑,却有种独特的美,好像是一朵破碎的花,经过痛苦、自卑、自杀、毁灭、黑暗…
可是我却看到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在诉说她的哀痛故事,她曾经恨过父母。现在却用她的手在安抚同样痛苦的父母。
她来这个节目的原因,就是希望父母不要再找下去了,再找下去父母的精神和身体都快耗竭。
其实我现在都很少看这些节目,我把这些节目称为“感动中国”。可是,我的目光却被那种激烈的情感牵扯住,为女儿的坚强感到钦佩,为执着的母亲感到心痛。
我看着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们在城市中匆匆忽略的农民工、中年妇女。我衷心祝愿他们早日找到孩子,或者找到生活的安宁。
可是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我不得不残忍的说,我还喜欢这个故事。
也就说,“父母在找孩子,却忘了家里那个孩子”这个故事。一个失去的爱,造成了真正需要爱的人们没有获得爱。
由于我活在一个如此匆忙的世界,我获得这样结论之后,我还是转台了。
到了晚餐的时候,我妈居然开始做起了“面得豆”。
我决定把这个做法记下来,我去拿手机的几分钟,我妈已经拿着“面得豆”从厨房走出来了。
我用勺子挖了一口放在嘴里,这的确是我朝思暮想的“面得豆”,只不过比童年的味道要差一些了,也许我们现在吃的选择太多了,我想我早已经迷失。
重点是,当我说起“面得豆”的时候,我妈就像魔法师一样变出来这道菜。
母亲的爱就像是魔法,无所不能。
所以你知道,我们有些人用一生去寻找的爱,另一些人每天都在享受。
我们看似平凡的时光,却是另一些人的梦想。
我决定好好享受一下这道菜,“面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