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死前幾周,拔光了他所有的牙齒。姨娘們不能理解,外甥們不能理解,我母親不能理解,我也不能理解。
他下達了命令,必須要拔光這些讓他喫盡苦頭的東西,儘管子女們極力勸阻,還是陸陸續續地拔掉了。我不知老年人拔牙后是怎麽樣的狀態,我拔牙后的疼痛抵得上我當時整個夏日的所有不美好回憶。那種肉質帶血翕動的厭惡感,此刻夾裹著我所抵抗的閃閃爍爍的疼痛感在口腔里發酵。
醫生們從來都感嘆我的忍痛能力真是震古爍今,我也以此驕傲著,并爲不少人有心無心羡慕著,唯有我母親擔心哪一天我開了一個傷口我卻毫無知覺,流血而亡。真是荒唐的死法。我又時常會爲某件奇怪的事情而痛得死去活來而被父母忽略。
外公拔去最后一刻牙齒的時候,我正摔斷了我的腿,拄著拐杖去看他,天很冷,醫院走廊很陰森,病房里都是人,我進入時他們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好像早就看厭了這樣一個固執的行將就木的老人家一天的掙扎。
外公神志恰好清醒,張口喃喃了幾句,我聽不清,失神地向母親求助。原來大意是:[jingjing,這腿傷了衹要好好保養就不會落下病根的,別擔心。] 我有點慌張,身子擦了擦拐杖,開始擔心我會不會就此致殘,如果我因爲來看重病的外公而在回程途中不小心再摔一次 就此致殘的話 我會怎麽樣。
我爲此抑鬱了幾個月,在腿沒好的幾個月里,周圍的聲音從同情開始轉爲“怎麽還沒好,人家幾個月就好了”。我擔心我對疼痛的麻木會讓我就此成了一個瘸子。直到我放步奔跑時我才終結了“輪椅上的我”這個形象的不斷豐滿。
外公的疼痛衹有在他人言語中可以被我感受到,我對他死亡的悲痛也衹有在我一個人時才會真正擊打我至消沉無比。我早就遲鈍得哭不出來了,我的敏感盡數被我消耗在了小細節的無限延伸上。
對了,那一次是我最後一次見活著的外公,會痛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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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想找個法子哭,於是我求助搜索引擎,答案都不靠譜。於是我在洋葱前徘徊許久,猛力吸氣,摘下眼鏡,結果發現毫無作用;我略帶絕望地搜所謂的“悲傷催淚電影全集”,也隻得到幾個瞬間的淚水噙眶,不滿足。
昨天牙醫給我取模,灌入的藍泥從我口腔天花板漫流到咽喉敏感處,生理上的不適讓我死命乾嘔,淚水無法阻止地從我鼻淚管中噴湧,順著我被强力掰開的下顎中無家可歸的唾液滴到我衣服上。我好難受,卻在心裏暗呼爽。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