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性太倔,重来还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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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气千条,仙音渺渺。

正值仙界盛会之时,作为一个初登仙界的小仙,玑若尤其明白此等机遇乃是千载难逢。为能沾得大神瑞气,早日成为中等神仙,她将几百年来好不容易修成的彩羽拔了,这才换得一个陪侍奉酒的差事。

然她身为一只鸡,自是有着鸡的特性。于是未待宴席开始,她就两手一抖,毛手毛脚地将那琉璃壶与金玉盏摔得粉碎。

众仙闻声转过头来。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恨不能把头埋到云团里去,却听右侧一男声道:“这丫头未曾见过世面,却很是有些贪玩,还望天帝莫怪!”话语间已然走到她身边,也不待她说话便执起她的手,兀自将她往座位上带。

须臾之间,原本气势凝重的氛围已然变得其乐融融。

天帝未有怪罪,玑若却如坐针毡。

自升仙以来,她做得最为勤恳的工作便是将这些有名头的神仙都研究了一番,其中就有今日搭救她的男子,龙族君上初辰。都说初辰生得艳丽,却性情冷淡,执掌龙族的千年间恩罚并处,奖惩分明,无论大事小事都严格遵循规矩来。便是连他最为疼爱的公主初锦,曾于无意间闯入仙界禁地,也一样被他罚到魔障横生处守了数百年。

故,坐在他身边,玑若深觉前途堪忧。

然旁边人却笑得温柔和煦,将那一盏清酒递到她面前,自顾自道:“我知你不胜酒力,可这只是果酒,你大可以浅尝一些。”

一时间,数十道目光直勾勾地戳在了她身上,有探究,有打量,有好奇,还有来自各位女仙的艳羡与嫉恨。

小心地将那酒接过,玑若赔笑道:“君上,那个……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初辰微蹙起眉,清澈的眼里骤然风起云涌,却也不过片刻之间。

“你是玑若,昆虚山上修仙得道,如今不过百年光景,我……”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宛如枯木遇了雨水,霎时将这仙殿染出一派勃勃春色,“可有说错?”

玑若看得神思恍惚,只能木讷地点着头,木讷地听着他说:“既然无错,你便是我龙宫中人!”

话说得清雅,却响亮,于是待那宴席散去,原本身份卑微无人问津的玑若忽然成了天上地下大家争相谈论的对象,且大多说,她与初辰之间定是有着前世的情缘,不然以初辰的身份,绝不会对她这等无名小仙如此了解。

可她却觉得,这位龙族君上,今日不过是吃错了药。

且这药效很是持久。

她被带回了龙宫。

甫一踏进那玲珑碧宫,玑若便自觉地跪在了地上。在她看来,她只是一只野山鸡,能够修得仙身靠的不是天赋,也不是努力,而是机缘。

数百年前,昆虚山不过是一座凡山,是后来有仙家前往,不知做了什么法,致仙气外泄,这才将它渡成仙山。也因此,这山上诸多生灵平白得了千年道行,她便是其中之一。

算得上实实在在的鸡犬升天!

所以初辰对她施以援手,定然有着其他原因,就是对她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然看她跪下,初辰却很是不解。他在她面前蹲下,笑得有如春水荡漾,在她心中挑拨起圈圈涟漪。

“你这是做什么?”

玑若眨眨眼,回得很是无辜:“君上,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

初辰笑得更为欢畅:“我有说过要罚你么?”

玑若欲哭无泪:“既然不罚我,您又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初辰却似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认真道:“我不罚你,就不能把你带到这里来么?”

玑若噎住。

他的逻辑很是新奇,偏偏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于是在他灿若明霞的笑容包裹中,她被送到一处水晶宫中,并被告知,以后这里就是她的住处。

她本未觉得有什么,可初辰走后,却听伺候的宫人说,这里是君上住处,千年来别说外人,就连初锦也甚少能够踏足。她顿觉心中惴惴,在寝宫中踱来踱去不知如何是好。待夜间初辰回来,她忙不迭迎上去,却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整个人便跌在了他身上。

初辰挑唇轻笑:“不过半日未见,便这般急不可耐地投怀送抱么?”

玑若讪笑着从他怀里爬起来,脸上“刷”地一下热了,连自己想说什么也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初辰执起她的手,极温柔道:“若是夜里我回得晚,你大可先行休息,不必等我!”

这话说得极为暧昧,且透着一股老夫老妻的自然,玑若脑子一热,脱口道:“君上,这种话你可别乱说,我以后还要嫁人呢!”

初辰作出思索状,半晌,道:“你说得有理,这话确实有损你的清誉……”

玑若脸上潮红退去几分。她虽不知这龙族君上今日的行径究竟是何用意,但现下看来,他还算听得进意见,倒也不是个独断专行的统治者,她以后的日子,大约还是可以过的。

然这想法还未捋清,头上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可如今清誉已经损了,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娶你了!”

玑若一惊,连路都走得不甚利索。初辰伸手想要揽住她腰身,她却慌忙躲开,惊惶道:“君上,我可不敢有这心思,我是说,您可以随便给我找个窝……”

“你不愿嫁我?”初辰打断她。

玑若下意识后退:“不不……君上,您误会了,是我配不上您……”

初辰又逼近一些,勾唇笑道:“可我觉得,你要嫁人,正好我也计划着要娶个王后,我们很适合啊!”

“可我只是一只山鸡……”

“这跟你要不要嫁我,有必然联系么?”

“可……您是龙,您的王后理当是优雅的凤才对!”

“鸡和凤?”他似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许久,才道,“不是都长得差不多?”

玑若恨不能哭出来:“凤凰天生高贵,我一个野山鸡如何能比?”

“哦这样啊……”他似恍然大悟,“没关系,你嫁给我就高贵了!”

……

这个逻辑,貌似没什么毛病!

玑若本以为那日初辰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知第二日他便将众臣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一桩婚事,并让大家为婚礼出谋划策。

龟丞相率先泪洒当场,抽抽噎噎地说老龙王离去多时,初辰又一贯性情冷清,如今终于愿意成家实乃龙族之福。玑若听得浑身冰寒,初辰却笑得如沐春风。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龙宫陷入了一派洋洋喜气之中。待婚宴的帖子送到各仙友手中,许久未有过大事的天宫便也跟着喧闹了一把,无非是说,以玑若的身份,能得到初辰的垂爱,定是从前修了万万年的福分,如今攒在一世报了。

可身为主人公的玑若,却觉这种说法极其玄幻,故心情也跟着忐忑起来。也就在这忐忑之中,时光犹如水流,转眼便到了他们的婚礼那日。

因初辰成亲是大事,还在受罚的初锦得了特赦。这日清晨,她拎着裙子蹦蹦跳跳地窜到玑若房间,刚有个照面,之前灿烂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怎么是你?”

玑若对镜照了照,狐疑道:“我们……见过?”

初锦微愣,复而自嘲地笑开:“我怎么忘了,这前世的事情,你又怎么会记得?”

“前世?”玑若皱起眉,敢情,仙宫里传的那些,竟是真的么?

初锦却面色一凝,恨恨道:“你以前就是这样,擅用这般纯良无害的模样,骗了王兄,骗了石竹姐,如今再世为仙,你还想让过去事重演一次么?”

“不是——”

玑若想要反驳,初锦却已出手,一道厉光在她手里凝结成剑,直冲玑若刺来。玑若被逼得连退几步,眼看着要到墙角,身畔忽然扫过一阵疾风,初辰已然拥着她闪到了一边。

“初锦,你就是这样对嫂子的么?”

初锦收起剑,语气却更加愤愤:“王兄,你到底是忘了她是怎样的人,还是忘了石竹姐是怎样死的?”

初辰默然,抱着玑若的手却松了一松。

“倘若王兄当真忘了,我不介意再给王兄说上一遍,反正当年的事情……”

“初锦!”初辰忽然出声,初锦声音一颤,剩下的话便噎了回去。却听初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放心,我有分寸!”

“可是王兄——”

“我说了,我有分寸!”初辰的语气骤然变得森冷,来龙宫这许多时日,玑若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如此果决,如此具有王者风范。

初锦到底没有把玑若如何,可这一出闹剧过后,之前的忐忑便化成了满腔伤怀。

这伤怀感从何来,因何来,玑若都未想得明白,只觉压抑着格外难受。到她穿着火红的嫁衣被扶上大殿,看到同样一身火红的初辰时,她顿时就悟了:她是在意了!

在意初辰,在意那个前世,也在意初锦口中那无端枉死的石竹。

他们之间,应是有着故事的吧,只是这些故事,会跟她有关系么?

因老龙王与王后双双离世,玑若又是平地飞升,这婚礼便由天帝与一粉衣女子坐了高堂。听闻这女子唤作琉月,原是公主轩芸府上的护花仙,因在一次妖兽动乱中立了战功,这才升了阶品,被提到轩芸身边做了贴身女官。

因轩芸位阶甚高,且在妖魔来袭时几番出手,算是对仙界有了重恩,便连天帝也要卖她几分薄面,这代表着她的琉月,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这才有了今日与天帝平坐的局面。

初辰牵着玑若行到厅中,礼仪官正要高喊,他却打断他,对琉月道:“昔日送贴时,轩芸公主应过邀约,却不知此时,公主身在何处?”

他话一出,殿中便起了骚乱,就连天帝也携了抹探究的神色。轩芸公主本是上任天帝之女,后经仙妖之乱,其父以身化印,将那妖兽之王封在了极地,待动乱平息,轩芸便搬了仙府,再不愿过问世间事,更别提来参加这一族之王的婚礼了。

琉月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先是一怔,后笑道:“公主确实要来的,可路途中被一些琐事缠住了,便让我来知会君上一声,今日这婚礼,就不必等她了!”说罢,还起身行了一礼。

初辰温润一笑:“仙子哪里的话,公主既要前来,我们便暂且等一等吧!”

琉月脸色微变,慌忙阻拦道:“公主一向行事随性,君上若这般贸然等着,错过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初辰仍是一笑:“那有什么,吉时每天都会有,可轩芸公主,却是万年难得一见!”

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初辰却置若罔闻,只手执着红绸,引着玑若退到了边上。

见他决心甚笃,琉月踌躇几番,终是道:“君上,还是婚姻大事要紧,轩芸公主……今日大约不会来了!”

“哦?”初辰眸色一紧,问道,“为何?”

“公主……”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琉月叹口气,语气颇显颓然,“前些日子公主去人间走了一遭,回来后说要闭关养伤,至今没有出关!”

“怎么会?”初辰面色大变,便连身子也跟着一僵,他先是看着琉月,后将厅中人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玑若身上。

他的眼里满是探究,除此之外,玑若还看到了不断翻涌着的难过与慌乱,还有,深而浓烈的恨意。

婚礼没有进行下去。

初辰抛下了玑若,也抛下了满堂宾客。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玑若亦不知,一时间各种说辞纷至沓来,只初锦还算镇静。她缓步到玑若身边,朗声道:“王兄曾受过公主恩惠,今日得知公主受伤自然难以自持,嫂子莫怪!”

这话虽是对玑若说的,可也解释了众仙的疑惑。为护初辰名声,玑若虽不相信,却还是笑道:“自然是不怪的!”

初锦扶她回了寝殿。

玑若一路心烦意乱,脑子里全是这些日子初辰与她一起的画面,从那日他在天宫里救下她,到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中弃了她,每一幕都异常清晰,都异常容易让人遐想连篇。

于是在初锦转身离去时,她抓住了她。初锦顿住脚步。

她祈求道:“初锦,我求你,把那些事告诉我好么?”

初锦眼中闪过惊诧,她戒备地将她打量一番,见她仍是那般乞怜的模样,方才道:“告诉你也无妨!”

那是数百年前的事,初辰接手王位不久,随天帝去凡间巡视时救下一只石竹妖。石竹性情活泼,深得龙宫众人喜爱。其中有一名为荼灵的,她表面与石竹交好,实际对她几番陷害。初辰极宠石竹,平日里从不追究她的过错,石竹又后知后觉,荼灵便越发变本加厉,最严重的一次,是将她骗到了昆虚山。

昆虚山封着早年为恶的妖兽,天长日久,其封印本就有了破损,石竹一靠近,那口子便自发破开,将她和荼灵一并吞了进去。幸好初辰及时赶到,才遏制了妖兽出世。可时间紧迫,他疯了一般要将石竹救回来,却只能眼看着她渐渐被吞没。

他没能抓住她,也就根本没想去救荼灵。

那之后他消沉了许久,为人处世也都不近人情了许多。初锦曾问他为何,他却看着石竹昔日住着的房间,浑浑噩噩道:“你说,她还能转生么?”

初锦不答,他却兀自笑开:“若我能早些发现荼灵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些年月里,他常常半夜梦醒,小心翼翼地维护那株石竹,与它说话,与它对饮,甚或在它面前摆上一盘棋局,用法术凝出它为人时的模样。

他罚初锦,也并非她真的闯了什么仙家禁地,不过是因她忧心于他,擅自毁了石竹的本体,未曾得到他的同意。

而玑若的长相,便与昔日害死石竹的荼灵形如复刻。且她们的人生轨迹几乎一样,同是生在昆虚山,同是被那外泄的仙气渡成仙家,也同是阴差阳错地被送到龙宫,成为了龙宫的一份子。

没错,荼灵也是一只鸡!

——她是荼灵。

初锦认出了她,初辰自然也能认出她,便连那满朝大臣,大约也是能认出她的。当初石竹来到龙宫,因得初辰喜爱,在朝堂中也不大不小地引起过轰动,那时大家都觉得她会是新任王后,也是因此,才让荼灵有了嫉恨的心思。

得知这些后,玑若不知该如何自处。前生债后世偿的道理她懂,也知初辰娶她并不是因为爱情,可她还是陷下去了,陷得义无反顾,又心有不甘。

初辰有恨,她又何尝没有?她甚至会想,以她的性子,当年若不是爱惨了初辰,又怎会狠下心去害死一个人?

恍惚间走到初辰宫外,旁边一只虾道:“玑若姑娘既然来了,便进去吧!”她拢了拢衣衫,才发现自己仍穿着火红嫁衣。一时间有些惴惴难安,在原地犹豫许久,仍是抬步跨了进去。

初辰在院中与自己对弈,见她前来,他挥袖收了棋局,温润问道:“你怎么来了?”又自嘲一笑,“我差点忘了,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她走到他面前,沉思良久,缓言道:“你心里本就装着石竹,又何来对不住之说?”

他的笑容僵住:“你……都知道了?”

“君上……”玑若扯开嘴角,努力笑着,“欠她的命,我会还的,你其实不必委身娶我!”

“纵是让你以命相抵……”初辰声色沉沉,“你也愿意么?”

玑若看进他眼里,那里寒如霜雪,仅有的一丝温情也全化成了希冀。

他终究,只是为了救她!

他带她去了一座仙府。那里仙云缭绕,素雅沉静,不若天宫的大气,不似龙宫的奢靡,却也自有一番格局。这地方玑若在典籍上看过,是轩芸公主的住处,万年来无甚人来,轩芸又一贯喜欢清静,便连府上伺候之人,也只有琉月一人。

此刻琉月尚在龙宫,这里应该只剩了轩芸了!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到后院,那里有一座仙池,池中白气格外繁盛。初辰凝眸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若不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玑若看着他,他仍是那副深情的模样,眼神却未落在她身上。心中喷涌出无尽的苦涩,可她仍是挑开嘴角,笑道:“若是真能救回她,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既然如此,你便下去吧!”

他背负着手,站在迷蒙仙气之中,隐隐绰绰地,似真实,又似入了幻境。

待入了那方仙池,玑若才知,它竟是传说中的炼魂池——能驱魔除妖,也能荡涤仙家精魂,唯六根纯净者方可不受苦楚。

玑若断然没到如此境界,故一沾池水,便觉万刃切割着皮肤,体内魂魄相互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她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然回到岸上。初辰坐在她身边,遥遥眺着远方,目光悠远又沉痛。

她支起身,小心问:“你……怎么了?”

初辰苦涩一笑,却转话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娶你么?”

玑若愕然。

他说,眼前的并不是最原本的故事。

原本的故事是,石竹死后百年,久未入世的轩芸公主忽然要认玑若为义妹,又说玑若适逢婚配年纪,遂与天帝一合计,就将她指给了初辰。初辰心念石竹,又因玑若是荼灵转世,自然百般不愿。可婚礼当天,轩芸出现在婚宴之上,他方才知,自己找了许久的石竹,竟然就是那高高在上的轩芸公主。

他以为她忘了,可她却浅笑着将他们的过往悉数道来。

他问她:“就是明知我对你的感情,你也还是要我娶她么?”

她点头:“玑若是我义妹,身份上也不会辱没了你!”

她的态度很坚决,可他也不是任人摆弄之人,于是那日,纵是天帝在场,他也没有如她所愿完成婚礼。待众人散尽,她说:“既然你如此不愿,这场婚事就作罢吧!”

他拉住她,她却拂开他的手,轻言道:“你不必担心,我去与天帝说,他终归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

他以为取消了婚事他们之间就有了可能,可后来才知,昔年与妖族一战,她身负重伤,伤口处浸染了妖毒。起先她不知,那妖毒便一点点渗进骨血,最终和她的灵魂糅合在了一起。从那以后,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妖兽。

为防伤及他人,也为不引起仙界恐慌,她搬出了天宫,待妖毒快要发作时,她就去寻一处静地。那石竹的一世,便是她算错了时辰,半路上妖毒发作,她强撑了一口气力钻进了旁边的石竹花内,并封印了自己的仙力。

初辰将她带回了龙宫。也是在龙宫的这些日子,她发现初辰的仙灵甚纯,其洗涤妖气的本事万中无一,与之朝夕相处久了,纵是妖类,也有机会被渡成仙人。

能化妖气,却不能解妖毒。

当然这些,还是石竹的她并不知道,那一世的她极为单纯,荼灵诱她去昆虚山,她便去了。因她身上带着妖毒,于是刚一靠近,里面的妖兽便齐齐躁动,将那几欲破裂的封印生生撞开。

她与荼灵双双死在昆虚山上,而后她变成轩芸回了仙界,而荼灵,则再次转世成了昆虚山上的山鸡,玑若。

玑若是仙妖混血的后代,其灵魂天生就带着一种锁妖蛊,为的就是抑制体内妖气,让其能在仙界好好活着。

这些天帝也都知道,所以,他为初辰和玑若定下了婚约。轩芸去找他,可他说,只要初辰能洗涤掉玑若的妖气,他就能轻易地取出锁妖蛊,让它遏制住她体内的妖毒。只有这样,她才能活着,且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轩芸同意了,可初辰抵死不愿。

是到后来,轩芸被妖毒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失了心智。天帝为救苍生,在她又一次化妖前,亲手将她打得灰飞烟灭。初辰才终于知晓了这其中许多缘由。

他跪对着她消失的地方,天帝居高临下地站着,似责怪,又似陈述:“倘若当年,你能遵了那道婚约,那么如今,她就不会死了!”

这一次,他比谁都清楚,她回不来了。

可他不甘心,于是在闭门百日后,他不顾众人阻拦用了禁术。他要让时光倒流,让这一切重新来过。

他回到了重遇玑若的仙宴。

所以那日,他才会对玑若施以援手,甚至还要娶她为后。

他不爱她。

他恨她。

他们其实可以强行将她身上的锁妖蛊取下,可仙妖从来不容,若是那样,没了锁妖蛊的遏制,以她的道行,根本拗不过与生俱来的妖气——她会死,且死得很惨。

轩芸从来不愿,以别人的性命,来换她苟活。

玑若将头埋在腿弯间。

她终于知道初辰为何会对她那般好,也终于知道,为何那日轩芸没有出现,他就一反常态。他并不是不愿继续婚礼,只是他突然发现,这个重来的世界,什么都和从前一样,可那个他一心为着的人,却没有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他以为轩芸介意他另娶他人,才不愿参加他的婚礼,所以当玑若说,石竹的命她愿意还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她带到了炼魂池。

他终究不愿娶她——他要强行将那锁妖蛊取下!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将我救起?”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可玑若仍是保持着笑意。

初辰眸色森森:“是琉月救的你,她说——”他看过来,眼里是入骨的痛意,“轩芸不是在闭关,她根本从未回来过!”

玑若心中一紧。轩芸没有参加婚礼,也没有回过仙界,这便是说,初辰费尽心思重铸的世界,至今没有她的存在。

时光倒流,也还是没能让她回到他身边。

眼里有泪落下,玑若却不知,她到底是在为自己哭,还是在为他哭。

她依然顶着未来王后的虚名,也依然不受初锦待见。没有轩芸她的存在毫无意义,那场温言软语的戏初辰也就没必要去演。可他每天都会来找她,他说,他怕某天轩芸突然出现,他却已回天乏术,所以不管她在不在,他都要做好准备。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初辰种的石竹开了,最中间一朵开出了血红的颜色。初辰正望着它发呆,琉月却忽然来了。

她说:“在昆虚山头,我终于探到了公主的气息。”

她话还未落下,初辰已然消失在那灼灼花色之前。

玑若随着琉月来到昆虚山。这里她说熟也熟,说陌生也很陌生,譬如她一直不知,这里竟封着无数妖兽,也从不知道,山腰洞中竟然别有洞天。甫一踏入,便觉身处在云端,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山洞最里处,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女子。她身上已然看不到一丝为人的模样,倒更像一只奄奄一息的怪物,说她是女子,不过是因她身侧散着一件浅青色纱衣。

琉月说,轩芸的气息,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而初辰则小心拥着她,仿似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在初辰寝殿里躺了半年,所有人便围着她转了半年。大家不约而同地忘了玑若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宫中忽然传出轩芸将要醒转的消息。

可前提是,要先祛除她体内的妖毒。

初辰找到玑若。他问她:“五年前说过的话,还做数么?”

不过一句话,却让玑若鼻尖酸涩得恨不能泪如潮涌。可她忍住了,仍是笑着,轻声应道:“自然是做数的!”

她从未奢望过遇到他,可当他闯进她视野的那一天,他就已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再也拔除不去了。

她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像当年还是荼灵时那样,能为自己的私欲不择手段,而不是如现今这般,纵是难过得想要死掉,也还是要成全他们惊心动魄的爱情。

一世重来,她到底不再是荼灵了。

玑若赴死的那天,场面极为盛大,除却初辰,身后还有天帝,琉月以及那因他们婚礼而泪洒当场的龟丞相。

初锦站在她身边,极少有地言语柔和:“如果还有来世,我不会再怪你了!”

玑若笑开:“可惜,不会再有来世了!”

被妖气吞噬而死的仙人,从来都是万劫不复,不然轩芸死后,初辰也不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扭转时空,那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炼魂池的水仍是那般透彻,丝丝缕缕地从皮肤渗进心里。最初撕裂般的苦楚过后,是前所未有满心清净的空灵,玑若仿似落到了一座仙气腾腾的山上,那里草葱叶茂,就连山脚的一只凡鸡也修成了仙根。

一时之间,记忆犹如泄洪的闸口,过往的画面一幕一幕地在眼前展现,一直强自笑着的玑若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是石竹,是轩芸,也是玑若,可她不是荼灵。

荼灵骗她去了昆虚山没错,她身上的妖毒引起众妖发怒也没错,她与荼灵也确实死在了万妖口中,可死去的她灵魂并没有回到仙界。她拼尽全力从封印中挤出来,修为就散去了大半,再无力奔波,便随意附在了路过的山鸡身上。

于是从此,她变成了玑若,变成了初辰初锦眼中,那恶瘴横生的荼灵的转世。

她居然,在初辰与众仙的满腔希冀里,为救她自己而死了!

听起来就是个笑话,可是偏偏,它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身下山头骤然隐去,她似坠入了虚空,无边的黑暗中映出初辰的脸,他几近癫狂地喊着“轩芸,轩芸”,她想要回答,可张张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涓涓水流淌过,耳边忽而响起一阵佛音,紧接着便听到一个浑厚的,平稳的,却无悲无喜的声音:一切果,皆有所因。

于是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玑若忽然悟了——

她本该是轩芸,玑若本该是荼灵,可这世上,从没有人能逆天而为,初辰为她扭转时空,天道便让这变数出现在了她身上。它让她成为玑若,再让初辰亲手送她去死,让他将这失去的苦楚,再从头到尾地尝一回。

她不知道原本的她是怎样,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到死都不甘心。她想要挣扎,可下一瞬,她就落入了无边无际,毫无声息的黑暗。

恍惚间有人捧着她脸,轻声安抚着:“石竹花,你别担心,虽然你是妖,可我龙宫也不会虐待你的!”

缥缈得,仿似一场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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