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对青蛙再熟稔不过了。
我居住的镇子很小,周围到处都是塔头甸子。早些年,甸子里的青蛙乌秧乌秧的,特别是到了绿肥红瘦的季节,屁大点儿的水泡,都能摸到几只青蛙来。
放学后,我和弟弟跟着伙伴们去东边的生产队地里采猪食菜,采着采着,就会发现一个青蛙蹦到跟前儿,我俩动作娴熟地把青蛙逮住,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细铁丝穿过青蛙的后大腿儿,然后接着采菜,等到袋子里的猪食菜快要采满了,铁丝上也已经穿了长长一串活蹦乱跳的青蛙。
采菜采累了,我和弟弟开始玩起现在想来都有些残忍的恶作剧。我俩一人逮一只青蛙,坐在树荫下,随手薅根儿空心的草棍儿,只留中间通气的部分,然后把草棍儿插进青蛙的屁股里,通过草棍儿向里吹气,只吹了几口,青蛙的肚子就溜鼓溜鼓,像一个鼓起来的小气球。
我俩拔出草棍儿,再把圆胖圆胖的青蛙放在草地上,只见青蛙四腿乱蹬,就是蹦不起来,等肚里的气儿都从屁眼儿里冒了出来,两只青蛙才踉踉跄跄地钻进草棵里。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和弟弟都挤出了一脸开心的坏笑。
回到家里,我和弟弟拧开铁丝,把逮来的青蛙放到鸭圈里,那几个鸭子发疯似地捕捉逃窜的青蛙。青蛙吃完了,鸭子们原本纤细的脖子被撑得又粗又直,根本就回不了弯儿,像一根装满弹药的炮筒支在鸭子的腔子上。
不知是何故,早时的镇子大抵没有几个人喜欢青蛙,它们的名份也着实不咋地。不管是山上的林蛙还是地里的田蛙,都被稀里糊涂地归入癞蛤蟆系列。要称为蛤蟆还说得过去,但它的前面平白无故地加上个“癞”字,那名分就可想而知了。
玩伴们在一起玩耍,如果谁想耍牛逼、拔横横儿,大伙就会群起而攻之,直至把他整的快要拉拉尿儿,走出老远玩伴们还在后面振振有词儿:“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杀猪,气得蛤蟆直哭。”
那个想拔横横,又被哄走的孩子,真就跟蛤蟆似地蹲在地上鼓着气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邻家的小波平素就嬉皮笑脸,俏皮嗑不断,时间长了,玩伴们就说他属癞蛤蟆的,不咬人膈应人;上中学时,狗剩子喜欢上了同班的二丫儿,因狗剩子学习吊儿郎当,还好打架,大伙都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因家庭成分不好,平时只能少言寡语,见事就躲,即便这样,玩伴们也都说我鬼头蛤蟆眼的。 我这个气呀,我他妈的忍气吞声,大气儿不敢出,这还有错吗?再说了,我这个浓眉大眼的俊小伙儿,咋就成了蛤蟆眼了呢?
暗地里,我也有些满足,不管咋说,我这个蛤蟆也比小波和狗剩子那两个癞蛤蟆强多了。
长大后,我才知道,癞蛤蟆学名叫蟾蜍,是一种药用价值很高的动物。他全身都是宝,蟾酥、蟾衣、蟾肝、蟾胆等均为名贵药材。从种类上划分,癞蛤蟆应是蛙的一种,是蛙类的一个分支,所有的癞蛤蟆都是蛙,但不是所有的蛙都称为癞蛤蟆。
传说,月亮上广寒宫中陪伴嫦娥的除了玉兔,还有一只可爱的癞蛤蟆,宋朝的王仲修在《宫词》中就曾云:“金凤凰门开万钥,玉蟾蜍影挂西楼。”并给癞蛤蟆起个雅号叫“玉蟾蜍”。
有一次到朋友那儿小坐,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总,一进屋就看到他的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硕大的、金黄色的“癞蛤蟆”,我有些惊诧。
朋友看透了我的心思,扑哧一下乐了:“老弟,这可不是普通的癞蛤蟆呀,它叫“金蟾”,可以招财、镇宅,还可以驱邪、你没听说吗?家有金蟾,财运绵绵,这可是吉祥之物呀。”
从朋友那儿出来,我就想:“小样的,一个人见人烦的癞蛤蟆,改个名就成了吉祥物了,上哪说理去?”
话说回来,我们伊春林区虽然青蛙遍地,但癞蛤蟆还真不多见,要不咋说我们这儿经济发展的不快呢,原来是与癞蛤蟆,不,应该是金蟾的稀少有很大关系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镇子不像现在这样车水马龙,夜夜笙歌。大人们劳作了一天,累得恨不能抓着猫尾巴上炕,粗茶淡饭填饱肚子,一头扎进被窝便鼾声大作。
夜幕降临,蛙声便接管了整个镇子,那叫声跌宕起伏,响遏行云。那时家里没有收音机,电视更是闻所未闻,为了节省灯油,吃完晚饭,我们早早就被母亲撵到炕上去睡觉,却总是让蛙声噪得心烦,困意逃遁得无影无踪,久久不能入睡,耳朵里好似充斥着成千上万只青蛙的鸣叫。
在我的记忆中,开始只有一只青蛙的叫声,嗣后就有无数只青蛙在四面八方响应,从而上演了一出恢宏,响亮的大合唱。
听了一会儿,耳朵就会中邪,好像脚底下,坑沿边,窗台上,甚至地窖里,到处都能听到蛙声,周遭形成一片宏大的聒噪。那聒噪有时令我心烦,它使初夏的夜晚延长了许多。
蛙们在不停地歌唱,它们不需要你去聆听,可你不听也得听,那叫声死乞白赖地压迫着人们的耳鼓,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它们嘴巴的每一次翕动,都是对生活的一次欢呼。
久而久之,山里人不再去理会这种聒噪,如果哪一天夜里突然没了蛙声,人们就像缺少了什么,睡起觉来反而感到不瓷实。每天夜晚,我们都是枕着蛙声入睡。
山区的夏天虽然来得很慢,可秋天又却来得贼拉快,国庆节一过,就算迈进了冬季的门槛,青蛙们包括那些癞蛤蟆便蛰伏于冰下,人们都在期待着明年春天的蛙声。
如今镇子蛙声已少闻了,吃蛙的人却多见了,既便在偏远的山沟儿里,蛙声也稀疏了许多。它们或许是怕太张扬,被那些捕蛙者们捉了去,摆到人家的餐桌上,比起早些年,青蛙们委实内敛了许多。
此一时彼一时,过去人们不待见青蛙,如今却又喜欢上了青蛙,甚至喜欢到了“凶狠”的程度,提及青蛙特别是林蛙,便胃肠蠕动,哈喇子直淌。
人类一但凶狠起来,能量是巨大的,小小的青蛙,既使你逃到天边也不会有安命之所,都会一个个被残酷地请上人们的餐桌。
每年的春天或秋天,站在河边的公路上,你会发现山脚下一处处用塑料薄膜铺成的沟,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内行人晓得,这是用来捕捉林蛙的。春天,林蛙从河里出来进山觅食,秋天,林蛙从林间回到河里冬眠,当这些可怜的小生灵跳进这道“死亡”之沟,就是跳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走上了不归路。
玩伴狗剩子当年追求二丫儿没有得逞,初中毕业后也没混上一份正式工作。昔日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如今真的就靠抓蛤蟆发了笔小财儿,天天小脸儿喝得红扑扑的,整个一副吃穿不愁的架势。
问及其因,才知他有一套学蛙鸣的手艺,到了河边或甸子里,他专学雄蛙鸣叫,这样就会引来周围的雌蛙,而雌林蛙价格不菲,每只能卖到十二三块钱,一个晚上抓一百多只,那就是一千多块呀,这只是大家的保守估计,实际数量要比这多得多。
每年春秋两季,正是捕捉林蛙的好季节,据说狗剩所到之处,雌蛙几乎没有幸免,山林里,水沟旁,到处游荡着一群群无妻可娶的蛙光棍儿。
蓦地,想起了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西江月》:
明月惊枝别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多么温馨而令人陶醉的词句呀,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天,想起那天无纤云的星空,想起那月光如镀的夜色,听取那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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