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她的通识课上。庆幸因为来得晚而坐的靠前。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她的通识课上。她是一名大学讲师——高琦(Anson Gao),他是来自香港的学生——靳亦琛(Sam King)。
傍晚的校园还留有初春剩下的一丝丝寒意。Sam和同学踏着铃声走进教室,进去之后满教室的人,无奈只能坐到前排。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虽是满教室的人,可各有各的心思,头低下玩手机,看杂志小说,做专业课作业……没人注意到老师进来。可两分钟之后,又一个老师进来了。
Sam看了一眼,对Kelvin说:“我希望是第二个老师留下。”
老师们交谈之后,尴尬一笑,第一个老师走错教室,她,开始上课!黑底白花连衣裙,白色薄外套,黑色单鞋;头发自然散落,发梢微曲;笑着和同学们做自我介绍,连眼睛也在笑。Sam放下手机,认真听她讲。
庆幸因为来得晚而坐的靠前。
每一次课,他都尽量靠前坐,用一周仅有的八十分钟去听她讲。他会在课后看关于心理学的书籍,也会在课堂上有意无意地与她互动;课后,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遇见,彼此点头微笑;他还会去办公室找她聊天,聊自己的烦恼和开心。
Anson喜欢向同学们讲述她生活中发生的事。每次她讲她的经历,他都会很认真去听,努力去幻想当时的场景。她讲到跟丈夫是初恋,高中丈夫追她的时候会等在她家楼下送花;大学异地恋,一堆信和电话IC卡塞了满满两抽屉;她的双胞胎儿子;她的几个闺蜜,直到现在出去旅游也只会住一个房间;她的父母、家人……他忍不住为她的人生鼓掌。她讲还到小的时候,每当父母吵架她都会难过,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挚爱的儿子生病时医院没有床位只能抱着她在走廊的凳子上坐一宿……可是,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很感恩,也很满足。
他欣赏她,无论是她对生活的态度还是对身边人的关爱。
谁也不会想到,噩梦降临地如此之快。
一天晚上,Anson在上课的时候,电话响了好几次,一个是未知号码,剩下的来电显示都是“爸爸”,她都没有听,因为她觉得上课时间不听私人电话是对同学们最基本的尊重。但她不知道的是,父亲打电话给她是要通知她丈夫和儿子出了车祸。方霖带梓容和梓涵去看电影,散场之后三个人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被一辆突然转入路口的车撞倒,车主是酒驾。
下课后Anson回父亲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后,手机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整个人也因震惊而差点摔倒,还好扶住了讲桌。因为已经下课,教室里没什么人,Sam是其中一个,其余的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Sam看到那一幕,赶忙走上去扶她,问她怎么了。
“我先生和儿子出了车祸。”
Sam拿起她的包,捡起手机,拉着她往车库走。
当初来云南的时候,母亲送给Sam一辆车,想让他在这里生活得更方便一些。
一路上,Anson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不敢相信这个是事实,也在抱怨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不听父亲的电话,父亲打地这么频繁,肯定有事,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想到呢。
Sam静静地开着车,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她,车里只有导航发出来的语音,语调和平常无异,听不出任何感情。
到医院之后,Sam陪她到了手术室门口,父母与公婆都在,脸上挂满了着急与担忧,还有害怕。她坐到手术室对面的凳子上,心里满是害怕,手一直在抖,母亲握住她的手。大家都在等,等提示灯关闭,等门打开。
是,他们等到了,等到灯关掉,等到门打开,等到医生出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绝望,绝望充满了她的心,充满了整个家庭,甚至是整层楼。
她晕倒在了手术室门口。
淡淡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床单,天花板上悬着灯……Anson慢慢醒来,内心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父母守在床边,Sam站在窗前,公婆去办理手续。
丈夫与儿子此时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她仍然不能接受,为何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明明早上上班前,她还给他们做早餐,梓容和梓涵分别亲了她,跟妈妈说再见;方霖送儿子去上学。他们还约定好,下午丈夫带儿子去看电影,看完之后一起来接她下班,一家人去吃宵夜。可是,下课之后等待她的不是丈夫和儿子,而是这个噩耗……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来到医院之后,Sam都没有机会向她的家人介绍自己。父母只看到有个年轻人送她来医院,一直在她身边,在她晕倒之后把她抱到病床上,很担心她,并且还为她的父母们买东西,安慰他们。可现在还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因为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关心这个,只知道他是Anson的朋友,任由他去为他们打点一切他能做的事。
医院开了死亡证明之后由殡仪馆接手。
Anson已经崩溃了,基本不能处理丈夫和儿子的后事。公婆和父母翻看着电话薄,打电话通知亲友。Sam没有回学校,打电话跟Kevin说了大概情况后便留下来帮忙。他想留在她身边支持她,想为她的家人们做点事,由他,打点着殡仪馆的一切。Anson的家人们不知哪来的信任,将大部分事情都交给这个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年轻人,他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Sam劝老人们都先回家休息,毕竟大家忙了这么久,肯定都很累,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老人们都很伤心,不能再继续操劳了。自己呢,就留在这里照顾Anson。老人们说了感谢,都回去休息了。虽说是休息,可他们真的睡得着吗?
Anson一直守在丈夫和儿子的身边,寸步不离。一句话没说,眼神空洞,没有一滴眼泪。眼泪的目的是释放悲伤和压力,可一个人往往在最悲伤的时候,不会流一滴眼泪。Sam什么也没说,默默坐在她身边。他知道,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他能做的,只是守在她身边。
天快亮的时候,Anson父母为她拿来换洗的衣服,可Anson还是一动不动。父母都拿她没辙。
“你不会是想以现在的状态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吧?在他们眼中,你是最美的妻子,最美的妈妈,他们肯定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Sam温柔地说,生怕提高一点点音量都会惊扰到她。
Anson抬起头来看看Sam,点点头,走进洗手间,洗漱换衣服。在她眼里,他看到了从来没有的空洞,看到了深深的绝望,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种眼神。他为她心痛,当初那个对当下的一切都满足和感恩的Anson不见了,眼前的这个人,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
Anson走了之后,Anson的父母对Sam说:“小伙子,这一晚辛苦你了。”
“叔叔阿姨,你们千万别这么说,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难过,但你们还是要保重身体”,他看看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接着说:“只有你们的关心和支持,她才能重新站起来。”
二老感激地一笑。
Sam也陪着Anson一起,一宿没合眼。
亲友们都赶来了,看到憔悴的她,都心疼地不得了,可又不能做些什么。大家替她惋惜,为她难过。
告别仪式结束后,丈夫和儿子被推进火化箱,隔着玻璃,她只能多看一眼,再看一眼,仿佛看看他们都变成了奢望。
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哭出了所有的不甘心,哭出了所有的不相信。放佛哭累了睡一觉醒来后她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丈夫毫发无损地睡在身旁,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儿子们都在自己的被子里,祈求闹钟晚一点再响……
骨灰被装进盒子。她醒过来了,一切已成事实,并不是一觉醒来就能改变的。她抱着骨灰盒,他为她打伞,亲友们手里拿着白色雏菊,走在他们后面,走向墓地。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亲友们看了看她,然后静静走开。Sam也走开了,走到另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守着她,直到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