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乎每一名即将进入二院实习的实习生，都期盼过自己的带教老师不是艾医生。哪怕跟着他真的可以学到很多。
传言说，艾医生的医德实在是不怎么样。明明医术出神入化、专业态度精益求精，从医多年，却因为个人作风问题在主治医师的位置上多年止步不前。
他收红包，明目张胆的收。这一点，几乎二院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心知肚明。
但很不幸，在转发了无数条锦鲤之后，在普外，还是由艾医生做了我的带教。
二
来普外见习的第一天，有位农村的老太太要做胆囊结石的切割手术。
术前，艾医生正在给我们讲手术注意事项。老太太的丈夫敲开了艾医生办公室的门。
很明显，他听说了艾医生爱收红包的规矩。当着我们几个实习生的面儿，向艾医生表达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老太太的肚子已经连续疼了一个多月了，开始的时候舍不得花钱去医院，一直忍着。最后疼得没办法了，两人才商量着来医院看看。
听人说，县里的医院没有好的医生和设备，收费比市里还贵了不少，两人没办法，做了最坏的打算，拿上攒了大半辈子的棺材本5000块，坐火车来到了这里。
路上的时候老爷爷还和老太太商量，如果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买些中药回家等死。实在是没办法了，不能因为老太太一个病让两人百年归老之后连个躺的地儿都没有。
所幸，只是胆囊结石……
但一系列的检查化验，加上几天的食宿住院费，两人口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两人唯一的女儿几年前也难产死了，这两年的收成也不好，真的没办法再给艾医生“别的”钱意思意思了······
在场的学生都有些动容，我甚至在想自己可不可以去帮老太太募捐手术费。艾医生却当着大家的面问道：“家中可有会下蛋的母鸡？”
老爷爷刚说“有”，艾医生便接上话，说：“孙子想吃鸡蛋了，回去后你有空便送10个来吧。”
老爷爷颤抖着手答应了，一个劲儿地向艾医生道歉。等老爷爷颤颤巍巍地离开后，不顾大家的瞠目结舌，艾医生接着给大家讲起了注意事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手术很成功，术后艾医生不顾大家的集体抗议，为老太太开了最好的药。美曰其名“老太太年龄大了，普通药用起来受罪”。
花钱才肉疼好吗？
三
外科的最大特点就是手术多，多的时候一个医生一天有两到三台。虽都不是什么大手术，艾医生的红包却一台都不少收。
让我们奇怪的是，多数情况下医院打电话回访患者询问情况，患者或家属总会一个劲儿的问艾医生的好。
大家私下还嘲讽过，虽说艾医生细心周到脾气好，可毕竟是收了红包的，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有个富家子弟手术前，其做企业家的爸爸请我们所有人吃饭，明明是医院明令禁止的行为，艾医生还是带着我们去了。
饭桌上，病人的父亲一再向艾医生敬茶（下午有手术，医生不能饮酒），并承诺，手术如果成功，一定给我们每个人包个大红包。
艾医生笑呵呵的没有拒绝。
我也不确定阑尾炎手术世界上有没有失败的案例，但艾医生是一定不会失败的。
术后，企业家的大红包如约而至，大家正商量着怎么还回去，艾医生喊我们所有人到了他的办公室集合。
企业家也在那里。
艾医生要我们所有人把红包还给企业家，并义正言辞地对他说：“我从来不收任何一个人的红包。术前收的，我术后都会还回去。别把这些孩子带坏。”
说着，还拿出了另一个信封交给企业家，里面装着中午我们的饭钱。
企业家和我们一样不解，问道：“那您中午干嘛要答应我吃饭，答应我术后收红包呢？”
艾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医者父母心啊，我不答应吃饭，不收红包，你们能相信我会好好做手术吗？”
艾医生后来解释道，其实不论有没有红包，每个医生都会尽全力做好每一台手术的。毕竟病人出事儿对医生也没什么好处。但有些人不放心，送红包表面是让为了医生全力发挥，但更大程度上还是为了自我安慰。
企业家走后，艾医生接着对我们说:“之前你们观察的第一台手术，那个老太太，如果我真的术前就答应一分钱不收，老爷爷能放心让我做手术吗？”
几天后，老太太出院，我去拿老太太的费用单，那些药品，不在收费之列。
老爷爷不识字，我去帮忙结算费用，艾医生拿给我1000块，让我以医保的名义返给老人。
我偷偷问艾医生：“之前的那些病人，您都是把收到的红包这样还回去吗？”
艾医生一笑：“查房的时候，我直接喊家属出门还。手术做完也别让病人对我有排斥啊，心情不好影响恢复。这才是真的医者父母心。”
四
我们都喜欢听艾医生讲他在医院看到的故事，值班的时候，就是这一个一个的故事，陪我们度过了那年的那些漫漫长夜。
艾医生学生时期有位非常要好的同学，毕业后两人一起留在了现在的二院。都是外科。
同学少年，我们每个人都有梦想。他们一样，要做二院最厉害的外科医生，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
差不多10年时间，那个曾经一起研究医术、探讨人生的少年，变成了市侩老成的大夫。收红包，偷偷摸摸，却真真实实。
后来同学被举报，离开二院，做起来生意，经营起了万贯家财。再见面，已找不回当年的意气风发。
说到伤心处，艾医生望着天花板：“其实我收过一次红包，他的。3000块，我现在还留着。没事的时候啊，我就拿出来看看，看看这钱，是怎么毁掉一个梦的。”
五
要离开普外的时候，艾医生请我们吃饭，语重心长地说：“不论到哪儿，都做个好医生。咱做医生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一条黑走下去。什么钱啊、权啊，再好，不如人命重要。”
这才是他在主治医师岗位多年未升迁的原因，医者父母心，他热爱他的工作，做不到弃医从政。
后来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去看望艾医生。他说：“走就走吧，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真的喜欢你选的路。咱们啊，殊途同归。”
几年后，我在学校贴吧看有学妹在怨声载道：转发了半个月的锦鲤，还是“很幸运”被分到了艾老师那里。
我在帖子下面评论道：你真的很幸运，他才是最好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