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灵说举要(二)

第四节性灵说的要义

   

         袁枚在论诗时能够充分的把握各自的度,使其不左不右,后世人对其多有误解,随园恐其误解又在《续诗品·辩微》中说:“是新非纤,是淡非枯。是朴非拙,是健非粗。急宜判分,毫厘千里。勿混淄渑,勿眩朱紫。戒之戒之!贤智之过。老手颓唐,才人胆大。”要分清创新与仟佻、朴素与笨拙、矫健与粗俗、华丽与轻浮、清雅与薄浪、厚重与呆滞、纵横与乱杂之间的分寸。随园论诗虽重天分,但不废工力;虽尚自然但不废雕琢;注重内容,但不舍其形式;出语平淡,但要求用意精深;既要学古又要师心,这样“性灵”才不至于产生流弊。他也意识到这种分寸把握不好,一定会出现“滑”、“浮”、“飘”甚至“仟佻”之病。当今社会诗圈多有此象,就拿“仟佻”讲,总有此为幸之人,卖弄些小聪明,虽显轻灵还涉小趣,但数首读过,让人生厌,如卓别林站在京剧舞台上。能医此病,惟多读书,长阅历,修心性而治。总而言之为学识不足,有学识才有变化,惟其有变化才耐寻味,惟其耐寻味才有厚重可言,缺其厚重便显浅薄,所以随园在《续诗品·博习》中说:“万卷山积,一篇吟成。诗之与书,有情无情。钟鼓非乐,舍之何鸣?易牙善烹,先羞百牲。不从糟粕,安得精英!曰"不关学",终非正声。”他还说“用巧无斧凿痕,用典无填砌痕,此是晚年成就之事。若初学者,正要他肯雕刻,方去费心;肯用典,方去读书。”(《随园诗话》卷六第二十二则)

         随园在强调后天的工力,目的是以后天的工力以济性情。“诗难其雅,有学问而后雅,否则俚鄙率意矣。”(《诗话补遗》卷六)他还说:“诗有有篇无句者,通首清老,一气浑成,恰无佳句,令人传颂;有有句无篇者,一首之中非无可传之句,而通体不称,难入作家只选。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学力。”所以他不反对师古。他认为“人间居时不可一刻无古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平居时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他也不反对用典。但用典不用僻典,亦不能堆砌。“用一僻典,如请生客,如何选材,而可不择。”(《续诗品·选材》)堆砌典故,“错把抄书当作诗,”皆不为诗,但有典不用如“有权势而不逞”。这些看似矛盾,实际是要适时、时势的选用典故。

        袁枚之前那些人标榜性灵时,多在自然、浑成,浓淡、拙朴上讲,路数可嘉,但相对还有些肤浅。《诗话》卷五说“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大巧之朴,朴而不拙;浓后之淡,淡而不枯。毫厘之差,失之千里。”(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640页)《诗话》卷八引用《漫斋语录》还说“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得之虽苦,出之需甘;出人意外者,扔需在人意中。”(《诗话》卷六)这些都是随园论诗从立意到诗成的诸多论述。《续诗品·勇改》云“千招不来,仓猝忽至。十年矜宠,一朝捐弃。人贵知足,惟学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传。知一重非,进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铸而定。”最后一则《灭迹》还说:“织锦有迹,岂曰惠娘?修月无阆,乃号吴刚。白傅改诗,不留一字。今读其诗,平平无异。意深词浅,思苦言甘。寥寥千年,此妙谁探?”我的理解是,诗成必须要改,但不可多改。多改当是后天学问处;不改少改当是先天性情处。改己性情如重构,改他性情如夺志。能改处为人之巧言,不能改处为人之情志。这些就他以别人论诗不同的地方。

         至此,以学问济性情,以人巧济天籁,相辅相成,不可强执一端。

 

                                                     第五节性灵说的影响

 

        性灵说提出不久,首先遭到格调说的反对,后经过很长时间的驳辩,直到袁枚过世后很长时间亦未停止。它撼动了千百年来的儒家诗教的“温柔敦厚”和“思无邪”的根基,破坏了“名教”的礼数。

       格调说源于欲补充神韵说的“虚”,以“诗以载道”为出发点,言“理”、“事”、“情”为手段,以“气”相持,以“辞”为表现的硬件模式,佐以软件(精神层面)“诗言志”为目的,通过“力”、“才”、“胆”、“识”,惯以“气”之“法绳”,趋于“辞”显的过程。此种论断是叶燮的《原诗》通篇思想。他认为,“诗道”是诗之本,“理事情”是诗之体,气是诗之法;“诗言志”是诗人之本,“力才胆识”四项是诗人之体,“气”是诗之“用”。两者皆以“辞”表现形式。持此种论调的清前期有毛先舒、申涵光等,叶燮《原诗》书成后成为指导性论调,后经沈德潜的《说诗睟语》明确的表明:

         诗之为道,可以理性情,善伦物,感鬼神,设教邦国,应对诸侯,用如此其重也。秦、汉以来,乐府代兴;六代继之,流衍靡曼。至有唐而声律日工,托兴渐失,徒视为嘲风雪,弄花草,游历燕衎之具,而诗教远矣。学者但知尊唐而不上穷其源,犹望海者指鱼背为海岸,而不自悟其见之小也。食虽不能竟越三唐之格,然必优柔渐渍,仰溯风雅,诗道始尊。(《谁诗睟语》卷一)

        他把诗教作为安邦定国的重器的高度去用和倡导,致使天下文人士子闻风而倡。最显者为宋大樽、宋咸熙父子,而后潘德舆以《养一斋诗话》竖起“格调”大旗。他在卷一开篇就说:

        “诗言志”,“思无邪”,诗之能事毕矣。人人知之而不肯述之者,惧人笑其迂而不便于己之私也。虽然,汉、魏、六朝、唐、宋、元、明之诗,物之不齐也。“言志”、“无邪”之旨,权度也。权度立,而物之轻重长短不得遁矣;“言志”、“无邪”之旨立,而诗之美恶不得遁矣。不肯述者私心,不得遁者定理,夫诗亦简而易明者矣。

         值此,《原诗》、《说诗睟语》、《养一斋诗话》成了乾嘉以后诗坛的“正音”,性灵说为之反对的论述多见于《随园诗话》和《小仓山诗文集》,其中前后《答沈大宗伯论诗说》最为具体,他深深的痛斥了格调说。我们引用几个格调派的抨击言论,就能看出他们当时是多么恐惧和痛恨性灵说。

        章学诚(1738-1801)在其《文史通议·诗话》中说袁枚是个“不学之徒”,专门“诱无知士女,逾闲荡检,无复人禽之分”而导致:

         尽抹邪正、贞淫、是非、得失而使人但求风趣。甚至言“采兰赠芍之诗有何关系?而夫子录之?”以证风趣之说。无知士女,顿忘廉检,从风波靡。是以六经为导欲宣淫之具,则非圣无法矣!

         遂使闺阁不安义分,慕贱士之趋名,其祸烈于洪水猛兽。名义君子能无世道忧哉!

        今不学之徒以邪说惑闺阁,亦为妇学不修,故闺阁易为惑也。

         章学诚把性灵说作为洪水猛兽,蛊惑妇女,不安分守己;士子不辨邪正,不分是非,不顾得失而盲目追随“从风波靡”,实属“邪说”。他是“人伦之毛贼,名教所必诛”,这样的讨伐就把随园等人定位于“名教”的叛逆者,纲常的破坏者。

         诬枉风骚误后生,猖狂相率赋闲情。春风花树多蝴蝶,都是随园蛊变成。(章学诚题《随园诗话》十二首)真不知道这诗是夸赞还是诅咒。但值得多说一句的是,章学诚作为史学家,一个没有地位的潦倒幕僚,他的这些激烈文字在袁枚死后三十五年(道光十二年1832年)才被大家传阅,而章比袁晚去世四年,查相关资料,此语也是在袁去世后才有的。

        同样以史学留世的袁枚好友,性灵的代表人物赵翼,也戏骂袁枚“占人间之艳福,游海内之名山”,“引诱良家之子女,峨眉都拜门生”。但袁枚并不在意赵秋谷的戏骂他还说“掩善以善其善”,而在这方面,他在《再与沈大宗伯书》中做了详细深刻的论辩。而更有些近于谩骂的的口吻讨伐袁枚及性灵说,其具有代表的如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的一段:

         袁既以淫女狡童之性灵为宗,专法香山、诚斋之病,误以鄙俚浅滑为自然,尖酸佻巧为聪明,谐谑游戏为风趣,粗恶颓放为雄豪,轻薄卑靡为天真,淫秽浪荡为艳情,倡魔道妖言,以溃诗教之防。(《筱园诗话》卷二)

        对赵翼,朱氏也甚为不满,说:“赵翼诗比子才虽典较多,七律时工对偶,但诙谐戏谑,俚俗鄙恶,尤无所不至。”(《筱园诗话》卷二)

         上述的列举无非是袁枚太过于把女性的地位予以解放,给了可以写诗的地位和条件,这样就违背了儒家的纲常,使“名教”有易帜的可能。但事实也确实如此,袁枚去世后六十年即出现了鸦片战争,一百四十年出现了五四运动,二百年出现了改革开放。是几千年的儒家思想被彻底的颠覆,从这一点上看,性灵的反对者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性灵的倡导者和追随者,在随园建立不久,就风靡南北。袁枚曾两次举行大规模的“闺阁”诗会活动,这和王渔洋当年组织的“重九会”、及一直延续到乾隆年间的“红桥唱和”大不一样,按当时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要求看,确属惊世骇俗之举,为此招致非议和诽谤也势所必然。而当时的女性并没有被这些歧视和诽谤所吓倒,追随随园的人络绎不绝,具不完全统计,随园先后收授六十多名女士为徒,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妹妹,和著名诗人席佩兰、孙云凤姊妹、金逸、廖云锦、吴琼仙、归懋仪、鲍之蕙姊妹等等。那时女性的诗词圈多半是一亲属间相互影响,比如做过广西巡抚的叶绍楏妻子陈长生,有《绘声阁初稿》、《续稿》;是《再生缘》作者陈瑞生的妹妹,叶绍楏的母亲周映清有《梅笑集》;继母李含章有《繁香诗草》;妹妹叶令仪有《花南吟榭遗草》。袁枚称“皆诗坛飞将也”。

            席佩兰(1760——1829后)名蕊珠,字韵芬, 一字遗华,号浣云、道华、佩兰等,昭文(今江苏常熟)人。常熟孙原湘妻。佩兰擅画兰。诗天机清妙,著有《长真阁诗稿》、《傍杏楼调琴草》。

附作品:

古镜

一片秦时月,清光万古新。对君原是我,知尔阅多人。

难使年华驻,翻嫌面目真。深藏如不露,何处著纤尘。

上袁简斋先生(三首)

慕公名字读公诗,海内人人望见迟。青眼独来幽阁里,缟衣无奈浣妆时。蓬门昨夜文星照,嘉客先期喜鹊知。愿买杭州丝五色,丝丝亲自绣袁丝。

深闺柔翰学涂鸦,重荷先生借齿牙。漫拟刘惔知道蕴,直推徐淑胜秦嘉。解围敢设青绫障,执贽遥褰绛帐纱。声价自经椽笔定,扫眉笔上也生花。

南极文昌应一身,幸瞻藜杖拜星辰。十年早定千秋业,片语能生四海春。诗格要烦论伪体,画图何敢秘丰神。愿公参透拈花旨,可是空王座下人。

十四夜月

最高楼阁最珑玲,齐出玻璃面面屏。十里青山波浸透,一城秋梦鹤呼醒。天无表里皆澄彻,月在中间是性灵。万事将圆未圆好,此情说与素娥听。

十五夜月

吹彻碧云何处箫,一轮捧出九层霄。影如秋水无渣滓,光闪明星欲动摇。万古不磨惟此镜,百年几度是今宵。愿天月与人俱好,暗把心香岁岁烧。

寄衣曲

欲制寒衣下剪难,几回冰泪洒霜纨。去时宽窄难凭准,梦里寻君作样看。

孙云凤,令宜(春岩)女,能诗,善写花卉。后适某氏子,见笔砚辄憎,反目归母家。其妹云鹤、云鸾、云鸿、云鹊、云鹃并能诗、画。有湘筠馆诗。卒年五十一。袁枚有《二闺秀诗》:“扫眉才子少,吾得二贤难。鹫岭孙云凤,虞山席佩兰。”云凤有《春草闲房》、《侣松轩》诗词集,云鹇有《听琴馆吟草》留世。

附作品:

巫峡道中

秋江木叶下,客子独徘徊。瘴起浓云合,滩鸣骤雨来。

凄凉庾信赋,寂寞楚王台。俯仰乾坤里,悲歌亦壮哉。

登高示诸弟妹

九日同登百尺台,茱萸遍插菊花开。渚清沙白孤帆远,露冷江空一雁来。人事独悲秋渐老,少年须惜水难回。山川信美非吾土,欲赋《登楼》愧浅才。

和袁明府枚留别杭州

扑帘飞絮一春终,太史归来去又匆。抱菊昔为三径客,盟鸥今作五湖翁。囊中有句皆成锦,闺里闻名未识公。遥忆花间挥手别,片帆天外挂长风。

未曾折柳倍留连,纵得重来又隔年。远水夕阳青雀舫,新蒲春雨白鸥天。三千歌管归花县,十二因缘属散仙。安得讲筵为弟子,名山随处执吟鞭。

山行

晚从春山行,残月挂高树。钟声出烟林,人语隔溪雾。幽壑多奇花,绝壁飞瀑布。今来秋已深,木叶杂风雨。鸡啼似有村,云深不辨路。风景回不同,阴晴亦有数。去去路正遥,悠悠岁云暮。

         金逸(1770-1794)字纤纤,江苏常州人。年二十五。适同乡陈基(字竹士)。工诗,与江珠、陈雪卿、杨蕊渊、李佩金等女史结诗社,唱和无虚日。受业于袁枚门下,因其悟性高,被袁枚视为"闺中三大知己"之一。有《瘦吟楼诗》及《虎山唱和诗》。殁后,杨蕊渊、李纽兰、陈雪兰三女士为捐金刻其《瘦吟楼诗》。陈文述诗有"蛾眉都有千秋意,肯使遗编付劫尘"句,即指此事。袁枚亲作墓志铭,推其为吴门闺秀之"祭酒"。

附作品:

随园先生来吴门招集女弟子于绣阁余因病未曾赴会率呈二律

西湖续会许相从,闺阁咸钦大雅宗。我岂能诗惭画虎,人言此老好真龙。竹声当牖凉三径,云气深潭幻一峰。未得追随女都讲,春愁偏欲恼吴侬。

柳条不肯系春光,返棹天台饯别觞。青眼早深知己感,白头犹是爱才忙。湖堤草色催新夏,驿路蝉声到夕阳。愿得年年芳讯至,许教桃李附班行。

晓起即事

忍将小病累亲忧,为问亲安强下楼。渐觉晓寒禁不得,急将帘放再梳头。

与姊别后颇无意绪感旧述怀得七律十六韵

         少小依依似雁行,可怜往事不堪详。画楼人去埋尘冷,孤艇潮来载梦忙。记得承欢工雅谑,有时拨闷斗迷藏。读书红剪三更烛,礼佛清烧一瓣香。赌绣当窗随卧起,种花隔夜费商量。娇痴扑蝶携诸弟,好胜敲棋背阿娘。茗碗笑看双影瘦,诗筒拚负十分狂。偶缠薄病亲调药,骤觉新寒教换裳。纨扇并裁聊拟月,锦笺私劈独开箱。听钟湖上秋停棹,踏雪垆头晓举觞。荆树方期终绕膝,蓝桥忽漫赋催妆。羹汤洗手惭为妇,鸿案齐眉各倚郎。暂喜归宁姜被暖,旋惊握别暮山苍。如侬真被浮名误,怪姊甘将旧业荒。昨日庭帏成把晤,今宵镫火暗凄凉。一封寄与相思泪,折向兰闺定断肠。

        骆绮兰,字佩香,号秋亭,上元(今南京)人,一作江苏句容人。江宁诸生龚世治妻。早寡,少耽吟咏。袁枚、王文治诗弟子。工写生,所作芍药三朵花图卷,宗恽寿平。尤喜画兰,以寄孤清之致。有自绘《佩兰图》及《秋镫课女图》,题者不多作。字格清秀,惜少骨干,字则清轶尘俗,都极可诵。著有《听秋轩诗稿》。

附作品

对雪

登楼对雪懒吟诗,闲倚栏杆有所思;莫怪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

登天平山憩中白云

身在云中不见云,登临忘却日将曛。回头欲辨来时路,只有泉声隔树闻。

重过扬州旧宅(二首)

维舟重到绿杨城,门巷萧条转眼更。邻妪相逢应识我,隔墙曾听读书声。

曾将妆阁作诗坛,每日联吟到夜阑。十二年前题壁句,一时和泪拂尘看。

登木末楼

载酒独登楼,凭阑四望收。江光初过雨,山意欲成秋。

霸业随流水,孤城起暮愁。微茫烟树外,帆影落瓜洲。

《随园女弟子诗》选入二十人,之外还有王静宜、史鲍印、吴柔之等人均有作品留世。

值得一提的是骆绮兰在《听秋馆闺中同人集序》中一段话,颇能说明当时女性诗人的愤懑情绪:

女子之诗,其工也,难于男子。闺秀之名,其传也,亦难于才士。何也?身在深闺,见闻绝少,既无朋友讲习,以沦其性灵;又无山川登览,以发其才藻。非有贤父兄为其溯源流、发正伪不能卒其业也。迄于归后,操井臼,事舅姑,米盐琐碎,又往往无暇为之。才士取青紫,登科第 ,角逐词场 ,交游日广 ;又有当代名公巨卿从而揄扬之 ,其名益赫然照人耳目。 至闺秀幸而配风雅之士 ,相为唱和 ,自必爱惜而流传之 ,不致泯灭。 或所遇非人 ,且不解咿呜为何事 ,将以诗稿覆醯雍瓦矣。闺秀之传,难乎不难?

        狭小的生活圈子,禁锢的伦理枷锁,使女性一直都有冲出、打破的意识,寄以诗词,宣泄情怀,是那时有文化女性的共性。恰恰袁枚看中了这一点,他认为女性诗中的“意”,要比男性真实,细腻。女性表现出来的多是感情生活,敏锐的发现并抒露这种情感,才是诗之“真意”。

       比袁枚小49岁的张问陶可算是性灵的后起之秀,补充完善了性灵的缺陷。

       张问陶(1764-1814) ,字仲冶,一字柳门,号船山、蜀山老猿,清四川遂宁人。清代杰出诗人、诗论家,著名书画家。因故乡四川遂宁城郊有一座孤绝秀美的小山,形如船,名船山,便自号船山,亦称"老船"。因善画猿,亦自号"蜀山老猿"。

       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曾任翰林院检讨、江南道监察御史吏部郎中。后出任山东莱州知府,后辞官寓居苏州虎邱山塘。晚年遨游大江南北,嘉庆十九年(1814)三月初四日,病卒于苏州寓所。历史上将其与狄仁杰、包拯齐名,乾隆封其“大清神断”。

        主张诗歌应写性情,有个性:“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论诗十二绝句》),“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堆床亦等闲”(《论文八首》)反对模拟:“文章体制本天成,祗让通才有性情。模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论诗十二绝句》)他的诗论与性灵说相吻合,为袁枚所称赏。袁枚誉张诗“沉郁空灵,为清代蜀中诗人之冠 ”,又夸其具“倚天拔地之才”,视为“八十衰翁生平第一知己”(《答张船山太史》)。其原因在于张问陶不仅才华横溢、创作成绩斐然,而且其思想观念与诗学观点同袁枚颇多相通之处,成为嘉庆时期性灵派的重镇,与乾隆时期性灵派的代表人物袁枚、赵翼鼎足而三,占据乾嘉性灵派殿军的地位。张问陶没有论诗专著与文章,但其《船山诗草》却收有数十首论诗诗,可供我们窥探其论诗要旨。

          张问陶于强调真性情的同时,还标举“气”:一曰真气,二曰奇气。《成都夏日与田桥饮酒杂诗》云:“有情那可无真气?”即明确提出真气与真情相辅相成的观点。如果说真情是诗的血肉,真气则是诗的筋骨,更是诗的精神力量,有情无气仍难见诗人之真本色。此“气”从诗人角度而言,是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具有刚正的气质、人格的力量。从诗的角度而言,则是具有一种劲健的风骨、壮美的气势。张氏重视气,就是重视诗人的品格、气质的修养,从而赋予诗作以气势。《华阴客夜读卷施阁诗文怀稚存》又标举“奇气”:“死有替人应属我,诗多奇气为逢君。”“奇气”是指诗人的非凡、狂放的气质,一种浪漫精神。这与张问陶的个性特征相关。张问陶论诗重气,当受到挚友洪亮吉的影响,洪氏《北江诗话》即将“气”与性、情等相提并论,作为“诗文之可传”的重要因素之一,皆意在针砭某些性灵诗轻佻滑易、缺乏气骨之弊,亦是对袁枚性灵说之补救。

         张问陶于性灵特别强调“我性灵终是我”,这是同袁枚性灵说推重“作诗不可以无我”(《随园诗话》卷七)一样张扬个性、崇尚创作的独创性。为此张问陶宣称:“自吐胸中所欲言,那从得失争千古”,“浮名未屑以诗传,况肯低头傍门户!”(《题方铁船工部元鹍诗兼呈吴谷人祭酒》)意谓诗人应该独抒性灵,自出机杼,诗中有人。为此又从反面强调:“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堆床亦等闲。”所谓“诗中无我”即缺乏个性、因袭他人,清代乾嘉诗坛之拟古者正是“诗中无我”的典型,为此张问陶讥云:“模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论诗十二绝句》其十),“规唐模宋苦支持,也似残花放几枝。郑婢萧奴门户好,出人头地恐无时。”(《题屠琴隖论诗图》)矛头指向沈德潜、厉鹗这些规唐模宋者,并认为依傍门户是不会出人头地的。与模拟者相反,性灵派皆主创造,以表现自己的真情与个性,张问陶亦云:“土饭尘羹忽崭新,犹人字字不犹人”,“《咸英》何必胜《箫韶》,生面重开便不祧”。(《论诗十二绝句》)所谓“斩新”、“生面重开”就是诗人所推崇的创造精神,只有做到“不犹人”,才能写出“我”之“性灵”,自成一家。

 

             总的说来,性灵诗风对清中晚期乃至今天,仍旧有着根本意义。它能够在人为主导下左右摇摆风气中,处于中正的位置,使诗的命脉不会走出本源很远;他能够把诗这种载体正确定位,以“真”、“情”、“才”、“识”、“新、”“活”呈现给读者同时,记述作者的心灵轨迹;它能够修正历代诗论的极端化倾向,特别是清诗的变调走向了真正的“准音”阶段。从钱牧斋变前后七子之声,到渔阳演化“神韵”之变,再变格调之盛,无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虽然文人之诗与才人之诗不乏好作品留世,考据入诗也好,史实入诗也好,终是子不担午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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