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小小收到了东子从那个小山村中学写来的信。信尾说“校园四周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就要盛开了。”是啊,小小不可能忘却那嫣红的颜色,甚至冲动得想要立刻飞回去看看那山,那水,那人,那花。
五年前,小小十七岁,在那个朴实淳厚的小山村里结束了她的高中生涯,也差点结束了她的生命。因高考落榜,父母埋怨,好胜心强的小小感觉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加之面临着无期的待业,以及无法忍受的没玩没了的农活。小小感到现实无情的抛弃了她,生命失去了意义,便独自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小小想,也许只有死了才不会再痛苦。
小小一步一步爬上山顶,站在山顶上望着整个小山村,望着山脚下的小溪,望着小溪旁几间破烂不堪的房子,小小感到好笑,这里居然也能被称作“学校”!?
八月的天气,村里的庄稼人都昏昏沉沉,有的就在自家门的大树下乘凉,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而此时的小小却没有一点睡意,她正专心的凝望着大山的尽头。是啊!这一跳,我就和这山,这水,这些固执的庄稼人永别了。第一次,小小如同置身海浪中行驶的小船;第一次,她对这个小村庄突然有了那么一丝的留恋。
回忆往事,泪水不禁模糊了视线。小小快速平复心情,把信纸小心翼翼收好,带着满腔热情,还有一些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小山村。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站在山顶,小小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山那边喊着,小小听到山那边传来的回音不禁咯咯地笑起来,以至于东子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都没有发觉。
这一天,小小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山顶边缘,听东子说着这五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小小看到,东子在说到学校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欢喜,满是骄傲,满是成就感。小小不禁醉了,对将来自己的教学道路也多了几分向往,这个贫穷的山村似乎一下子变的富裕起来。
东子说,当他第一次跨进那间破烂不堪的教室听到那些孩子叫“老师好!”时,心里一下子恐慌起来。看着孩子们一双双天真的眼,幸喜的笑脸。东子害怕自己还没有真正进入“老师”的角色,害怕自己无法带给这些孩子足够的知识,害怕自己不能坚持在这没有门窗,连屋顶也不完整的“房子”里走以后的路,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耐心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害怕……
小小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东子说的话句句不离“孩子”?
“是的,我喜欢叫他们孩子。那些孩子,就像那年李老师叫我们一样,你能了解吗?”东子看出了小小的疑惑。
小小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年自己从山顶上“不小心”滚下来,被路过的东子背回学校,幸而都是一些皮外伤,李老师采摘了很多不知名的草药帮小小包扎伤口后,亲自把小小背着送回了家。就是从那次开始,小小和东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在东子的劝说下,小小成了李老师“高三班”里的“高四学生”。
李老师,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北京人。原本有个回北京的机会,李老师却为了这些大山里的孩子能学有所成走出大山,义无返顾的留下了。当初,师母极力反对不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北京老家了,从此再没回来。因此,村里人都对李老师心怀感激。村里老人常教育我们说,什么都可以忘记,甚至父母都可以忘记。但是,李老师的大恩大德不能忘!
这是陈年旧事了。东子又说:“如今老师已经退休,可在家闲不住,还是会常常到学校走走,逛逛,偶尔也和孩子们一起讨论问题,争的面红耳赤,像个孩子似的。”
“东子,咱去老师家坐坐吧。”说完,小小滕地一下站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往山下冲去。
来到老师的家里,小小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做“孩子”的天真时刻。“家”还是从前的模样,一间小小的土坯平房,除了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铺床,没有任何其他摆设。书桌旁边,靠墙的位置堆积着许多书本,就像城里孩子码的积木房子。小小抬起头,眨眨眼,然后对老师和东子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小小清楚地记得,东子从小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是个和爷爷相依为命的苦命孩子。自从李老师来到这个村子,东子就几乎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东子最常说的话就是:我找到爸爸了,李老师就是我的爸爸。他每天跟着老师一起去食堂吃饭,看着老师批改一堆一堆的作业,安静地陪着老师备课。东子说,那时他就发誓长大了要和老师一样,做个像爸爸一样的老师。
小小呆呆地回忆着,老师轻轻拉过小小的手,悄悄把一个小本子塞到小小手里,说:“这是东子班上一个同学写的,你看看。”
打开纸张,是首诗,题目是:《我将微笑,因为我是教师。》
儿时的游戏依然清晰
靠一扇门板找一面素墙
我做老师你当同学
玩落了太阳玩醒了星星
直到一粒种子悄悄发芽
简陋的乡村教室
淳朴的农家孩子
还有扎两条小辫子的我
华年如水倏忽而过
曾经游戏的操场已没了踪影
当年的学生也做了教师
拥在我身边诉说往事的情趣
许多的故事依然年轻
我们亲近着纯净的灵魂
手中是丰收的五谷
心中是不落的希冀
一根粉笔让灰尘轻扬
一段岁月让青丝染霜
是百灵鸟欢畅的鸣啼
让疲倦的求索永不停歇
又见金秋
果实缀上枝头
一句赞美就喜上眉梢
永远拒绝名利的诱惑
把光明高悬在头顶
教师一组涉水前行的群雕
大地上唯一提灯的天使
我将微笑
因为我是教师
此时此刻,小小终于明白了东子为何放弃大城市里高收入,高享受的生活回到山里来。当年东子的愿望就是要为这山里落后的教育奋斗,为孩子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为这,小小还嘲讽过东子没有大志向,目光短浅等等。不敢说这样的愿望有多伟大,可是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坚持不懈,直到实现自己的愿望。如今,小小在东子的“感化”下终于回来了,心里突然升出一股神圣的光荣感,之前的不安感也随之消逝。
小小这次真的再没有任何顾忌了,决定把自己“嫁”回到山里来。从老师家出来,小小拉着东子,哼着《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欢欢喜喜地朝自己家奔去。留在身后的,只有李老师的家,及家里的一盏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