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七几年的时候,爷爷就给即将结婚的父母盖了一栋三间的瓦房。红红的土砖筑成的墙,灰色的瓦覆盖在屋顶。屋脊东西两头做了翘起的燕尾脊,虽然没有任何雕饰,但远看就像两只守候朝阳和落日的狮子,庄严肃穆。

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大通间的三间的瓦房。一边是几件精简的家具,一两张简单的床;一边是农具,麦囤。进了堂屋的门,从东头到西头屋里的陈设一览无余。古代常说的家徒四壁,放到如今现实生活中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房子吧。

土地承包到户后,日子渐渐好了起来。那个时候每家都有屯粮食的麦囤(dun)。人们种麦子种玉米花生,生活自给自足,自得其乐。

从我记事起,家里面就有两个非常大的麦囤,一个是直径足足有两米的水泥材质的大瓮,一个是复合板做的囤。父亲说那个瓮是他和母亲亲手做的,“先用藤条编出形状,然后在一点一点敷上搅拌好的水泥,等到晾干就行了。”

母亲总说,“这长久过日子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复合板是后来在镇上买的。回到家里父亲用钉子将复合板两头钉了起来,形成一个圆柱状,放在他们亲手做的那个水泥瓮上,那就是一个将近三米高的粮仓!以至于邻居亲戚每次进我们家堂屋门,都惊讶门东边那一座高高的麦囤!

“哇!你们家屯了这么多麦子?!”

“我们家张嘴吃饭的人多,以前吃不上白面馒头,现在终于熬过来了,有了这些麦囤,那就是一座吃不完的馒头山,再大的饥荒也不怕了!”父亲高兴地说。

堂屋西边的床是父亲做的,简单的四肢框架上面钉上三根支撑的称,铺上父亲用一根根蒲苇绑成的席,再铺上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花被子,那就是温暖我一整个童年美梦的地方。

冬天太冷,母亲就把秋天准备好的黄豆豆秸铺在棉被下。

“铺上这个豆秸又软又暖和,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好压一下,要睡在中间,不要睡的一面高一面低了。”母亲高兴的说。

终于等到了天黑,我和姐姐兴奋的爬上床。刚躺下来我就听见一阵阵噼噼啪啪豆秸炸裂折断的声音,我和姐姐高兴的笑着。声音停了,我们就翻身去另一侧,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直到这种声音伴着我们进入梦乡。甚至在我们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时,耳边依然时不时得响着噼啪的声音。

后来家里没在种黄豆了,冬天的时候母亲就将花生秧替代豆秸铺在蒲苇席上。那种噼噼啪啪的声音小了,但是那温暖的感觉一分不曾减少。

幼年时候,世界就像我们的村子那么大。交通闭塞,信息滞后。新鲜事物更是少之又少。那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夏天父母做的黄豆酱了。花椒是去邻居家现摘的青涩的种子和嫩叶;西瓜是集市上买的,又大又新鲜!黄豆是自己种的,母亲亲手炒了后又煮的。最后经过各种程序各种操作混合在一起装入翁中,密封晒上个一星期就成功了!

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吃到父母做黄豆酱时,那种满足的感觉终身难忘。黄豆入口软烂,伴着花椒的鲜麻,西瓜汁的香甜,再加上辣椒的劲辣,整个感觉咸香麻辣。蘸着馒头吃,那感觉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带给我的那种视觉和味蕾上的冲击就像给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后来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老屋的院子里的围墙也建了起来,木质的小门也换成了撑足了场面的蓝色的大铁门。有了围墙院子里的风也小了,父亲说冬天这样最适合打羽毛球了!

某一天父亲回家就真的带回来一副羽毛球拍,这是我们第一副也是全村唯一一副球拍。

刚上小学的我们,没有一点打羽毛球基础。每每和父亲对打起来,我们总是在捡球。那时候父亲和姐姐们规定,一个人十个球,这样轮换着打,谁会打就会一直站在场上。我看着父亲和姐姐对打着,心里激动的想着这么简单的球都接不住,换我上场看我的厉害!而等我上场后技术差的我根本就坚持不了一分钟,十个球就输掉了……

后来父亲耐心的指导我和姐姐,

“等到羽毛球落下来的时候,你要透过这个羽毛球网看向羽毛球,朝它的方向挥杆,而不是凭感觉胡乱的挥杆。”父亲用手指着球网,给我们示范着。

没过多久我们终于学会了打羽毛球。后来我大学选修课的羽毛球老师还夸我的基础好!

零八年5.12汶川地震过去没多久,我高中放假回家。恰逢雨季,家里连着好几天都是小雨一阵后转大雨,大雨歇了又变成小雨。老屋南边的大坑里,水都溢了出来。伴着雨声,坑里的青蛙也兴奋的呱呱呱地叫着。

记得某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灯光下吃着晚饭,屋外的雨却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屋顶的石瓦上。

我调侃到,“这雨大的真像密密麻麻的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得需要多大的盘子才能接的下!”话还没说完,屋里突然就黑了。反应过来后我们才发现是停电了。

母亲边拿着有些潮湿的火柴去点燃蜡烛,边催促着我们早点睡觉。

“晚上如果还下这么大的雨,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你们都要躲在床下面啊。”父亲突然对我们严肃的说到。

这一刻我也担心起来,揣测着父亲的言外之意。地震过去没多久还会不会有余震,以及这个从我出生就住着的房子,不可能经不起这么大的雨吧。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我终于熬到了天明。

回首这些年,由起初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父母两人,到后来有了我们姐弟六人,慢慢的姐姐也嫁人了,弟弟成家也自立门户了。老屋里却只剩下年过花甲的独守老屋的父母两人。

而随着我们渐渐长大,那座给我们避风避雨见证我们喜怒哀乐的老屋也像父母一样渐渐老去。

窗户上的玻璃碎了,冬天的时候父亲就将装化肥的蛇皮袋钉在上面,寒风也就吹不进来了。

堂屋门框变形了,父亲就钉上一个新的木头加固一下。门槛踩得又破又旧,父亲索性就拆了。

慢慢的房顶开始漏水了,房顶那敷在椽子上面混着麦秸的泥土,也在大块大块的往下掉。

墙缝里的蜈蚣繁殖了一代又一代,每一年的壁虎也都有大有小,只有房顶上每年都会有蜘蛛网断裂,长长的扯下来,新的蜘蛛网又重新织上……

村子里人们都陆陆续续的翻新了老房子,父母看着老屋周围邻居们的两层小楼一座座的拔地而起。翻新房子的想法也在心里生了根。

那代表一个时代的房子正在渐渐消失,就像那个时代的父母一样,最后都会在这个世界上被抹去痕迹。甚至后来都不会再有人记起。

节约了一辈子的父母,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养育我们长大。他们用土地供养着我们,用这个日渐破损的老房子,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老房子就像我和父母的根,老房子在哪里,父母就在哪里,我的背后就还有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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