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Z44列车启动前一秒。
要去吗?那人说。
嗯。声音还没落地,安宁已经跳上Z44。她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的虚无挥了挥手。
车上没有空位,安宁背着包,倚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右手里还攥着那张车票。安宁低头盯着车票看——蒲城,这张临时车票的目的地。
说临时,是因为它原本并不在安宁的行程中——她来车站是为了送别。为了进站,她胡乱买了临近的车票。
如同路过那家炸鸡店,忽然想买一块炸鸡;路过街角花店,忽然想买一支百合;路过曾经那家牛肉面馆,忽然想进去坐一坐,在靠窗的位置,再喊一句,老板,两碗牛肉面,加肉。
我们会路过许多地方,路过许多人,倏忽间生出许多念想。
当然,也被许多地方和许多人路过,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牵引着别人的梦。
郑重地拥抱着挥手道别,安宁忽然想去这陌生的小镇上住一晚,看一看。
1、火车上的大叔
火车晃荡着身体向前行,推销员提着一个篮子,出现在拥挤的过道。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脸上均匀地贴了一圈黄瓜片,只露出了中间的五官。左手拿着一根长且直的黄瓜,右手拿着削黄瓜器,一边削,一边振振有词,“好消息,好消息!在这儿,给大家推荐一个好东西,送给丈母娘会喜欢你,送给老婆会爱你,送给小姨子会想你……”
安宁盯着大叔脸上的一圈黄瓜片,莫名笑出声来,就想起那家两元店。
13年的8月份,她在昆明火车站附近路过一家小杂货铺,2元店那种。店铺很有诚意地在门口立了一个很大的音响,“两块两块!只要两块!样样两块!两块钱,又不多,买不了房子买不了车,旅游也到不了莫斯科。”
那天阳光很好,她笑得很大声。
“您好,请问到蒲城大概需要多久?”列车员路过的时候,安宁问道。
“一个多小时。”
“多谢呀。”
安宁掏出手机,准备看时间。
“你也去浦城?”
安宁循声望去,是个瘦瘦小小的大叔。安宁瞟了一眼,应了声嗯。
“第一次去蒲城?”
“嗯。”
“工作吗?”
“不是。”
“那是去玩儿?”
“算是吧。”
“我也去蒲城,不过是去工作,没法同你们这些自由自在的年轻人比。还在读书吧?工作以后就没时间了,赶紧趁着还在读书,多出去走走。不过,你别看蒲城小,但可是个风水宝地,好多皇帝的陵墓都在蒲城,唐宪宗、唐睿宗等等。如果你要去看陵墓的话,还是推荐去桥陵,桥陵就在……”
大叔说的起劲儿,安宁不好打断,便不再多说,低头玩起手机来,实在过意不去时,应和一个嗯。但是大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依旧热情地滔滔不绝着,推荐可以玩儿的地方给安宁。
“那今晚住的酒店定好了吗?”大叔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安宁一怔,翻动网页的手骤然一顿,抬眼瞥了过去,从下而上打量起这位方才一直在说话的大叔。
大叔三十五六的样子,一双小小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五官并不突出,都小小的,但很和谐、很均匀的小着,浅浅的浮雕的感觉。瘦瘦小小的身体套在西装里,显得西装有些空旷,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没有。”安宁斟酌了一下。
“我就是在酒店工作的,我们酒店是蒲城最好的酒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预定——我可以拿到内部价。”
“谢了,但应该不需要。”安宁尽可能让自己说这话的时间慢下来,佯装思索。
之后,安宁寻了个借口,换了节车厢的连接处倚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进城时,蒲城已经沉入夜色。秉着穷家富路的原则,狠狠心,安宁预约了蒲城最好的酒店。令她诧异的是,在预约酒店的前台,竟又遇到了那位大叔,火车上热情得令人头疼的大叔,真是无巧不成书。
看来,大叔还真是在酒店工作,而且还真是这家酒店呀。
“把我当坏人了吧?”大叔挑了挑眉,竟是一脸调皮。
安宁莞尔一笑,这大叔倒是有趣,这样的话,说的如此直接。
因着大叔的关系,安宁意外得了很好的入住折扣。进电梯的时候,大叔还不忘说了句,“桥陵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安宁抚额。
一切都是未知的,总会遇见一些奇特的人,不是吗?22:05。
桥陵吗?那就去转转吧。
第二天安宁吃过早饭去退房,前台小姑娘正睡眼惺忪。未见奇特的大叔,大约以后也不会再见。
酒店门口打车去桥陵。
9:02,不见。
2、石刻和后山的谋杀
出租车穿过很长很长的空旷,遇到桥陵。大约安宁来得太早,亦或冬天这干瘪空旷的桥陵,本就没有什么游客。偌大的桥陵像是还没有睡醒,毫无防备地展现在安宁面前,空荡着,连个售票的工作人员都没有。
她推开晨雾,径直走了进去。
初见的便是空旷的广场,广场两边是一排石刻。多为仗剑而立的石人、石马,想来都是守护着陵寝的吧?安宁从一个一个的石刻面前走过,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她来桥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桥陵的山,就横亘在这空荡的广场之后。山口立着游客止步的标识。
山并不高,只有薄薄一层矮草。那裸露在外的石头,从下往上,渐渐由碎石变为大石。安宁起初还能仅依靠双脚向上,再后来唯有手脚并用,沿着石头向上攀爬。
山上不时会出现玻璃酒瓶的尸骸,碎了一地,四散零落。
山顶的视野很开阔,整个蒲城就在眼下。
“你是要将我永久地留在这后山吗?”那人坐在安宁旁边,歪着头,眨着眼睛问。
“既已知晓,何必再问”,安宁肯定。
“不要那么严肃嘛”,那人戏虐道,“这算不算谋杀呢?或者遗弃更准确些?”
“算是吧”,安宁垂下眼。
“我是第几个呢?”
“不知道。”
“只能这样吗?”
“好像是。”
“安宁还是安宁吗?”
“是,也不再是。”
“那你说,我同这山作伴好呢,还是同埋在地下近千年的家伙做伴呢,叫什么李旦对吧?”
“在这儿做一只石刻,或许也不错。”
“切,真是无情呀。”
说这些话的时候,安宁就坐在桥陵后山的山顶上。
山顶大风骤起,安宁的头发被吹得四散,遮住了眼睛,看不清那个人最后是怎么离开的。11:22
安宁在山顶坐了许久,久到空无一人的后山,出现了放羊人和他的羊群,久到羊群已经从山脚接近山顶。
雾霾浓稠着要砸下来,安宁有些冷,她紧了紧大衣,将头埋在膝盖里。
从山上下来,售票厅的工作人员正在售票。两三的游客在桥陵大门外等待着。
安宁回头望了眼桥陵,她将那个人永久地留在这个地方,不见,不再见。
回西安的大巴车上,安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片荷花池,安宁在荷花池里,冲身后挥手。
17:27,西安。
文| 江一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