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今天收到一条特殊的微信,是我的朋友,著名作家、诗人高雷先生发来的。读了很是受用。是啊,他给我的文章下了个定义,叫做“眩晕式”。总体来说,是表扬和肯定的。人啊,接受表扬,总比接受批评要快活。尽管我们常常做出一副谦卑状:请多多批评。可实际上,真正的批评来了之后,心里又难免不舒服。这是人性中虚伪的一面,毋庸讳言。高兄的表扬,极为有特色。因为他是大诗人,所以文字让人赏心悦目,硬生生把我平地托起好几米——只等“啪叽”狠狠摔下来——爽歪歪啦。本着表扬和自我表扬的精神,把这条微信内容原文录在此处,同时把惨遭表扬的文章,也贴附其后。当然,其后果必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高下立判,出丑是一定的。
但我明知问题所在——高兄诊断准确至极:可能与职业有关——但,坚决不改。
酒斟满,走一个!
高雷:眩晕式阅读
朋友李直八的文章,写得快、来得快,而且洋洋洒洒数千言。文字说不上华丽,辞藻说不上精致,像谈心聊天说话一样,这可能与他之前的职业有关。
在他的文章中,旁征博引、浮想联翩、经诗子集、中外名著、俚语民俗,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读他的文章,仿佛走进了图书馆,书目林立,知识叠加,令人“眩晕”。
我称之为“眩晕文本”,给写作的朋友看,被定义为“眩晕式阅读”。
读李直八的文字,他仿佛化身为一个文化导游,带着你在古城里兜兜转转、穿街过巷、亭台楼阁、上山下水,无所不是。
有一段时间迷上了这样的文字,迷上了这样的叙述。他每每写完都会通过公众号来发布,有时三两天没写,我们都催更于李直八。文字如酒,一杯微醺,两杯热烈,三杯只呼天子不上船。能够得到这样文字的人是幸福的,我想能够写出这样文字的人也是幸福的,如久旱逢甘霖,大快淋漓,只让人喊出“痛快”二字!
在入伏后的炎炎夏日,能够读上这样一段文字,可降温消暑,有冰镇西瓜之功效,岂不乐哉?!
昨天读他最新的文章《昆德拉死了》,从一个著名作家,94岁的老头子说起,拉拉扯扯竟写了五六个人,且每一个人都鲜活,都有故事,都有评价,都有闪光的点。写一个人物,写成了群像,也就李直八能够做到,佩服至极!
这样的写作者是大有裨益的。对于个人、读者和大众都是一剂良药。他比读书来的丰富,是现榨的果汁。我亲眼见街上现榨果汁的情景,一瓶果汁,需要榨掉近10个橙子。让你一气吃掉10个橙子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一口喝掉一瓶果汁。这就好比读李直八的文章,像是一口气读了十几本书一样,你说痛快不痛快?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三面性,有些人可能享受不了这样的阅读方式,所以直呼眩晕,也在情理之中。
米兰·昆德拉死了
米兰·昆德拉死了,94岁,是个“老头子”。在中国人来说,这个年龄走人,是喜丧,要雇人吹吹打打的。
我喜欢这样的说法,死了就死了,干干脆脆,别弄什么一大套卓越伟大,因病医治无效之类的废话。人一走,一切都灰飞烟灭。人来世间一趟,看看转转玩一玩,写过爱过,差不多就得了。
去年年尾,一个比昆德拉大两岁的老人也走了。不过,他因为是在中国,而且担任过最高职务,所以隆重的送行仪式是免不了的,人之常情,咱没意见。可我想起来的,是他曾经给央视台长赵化勇的一个电话。当时某座新建大桥坍塌,让他很不高兴。问赵化勇:这是一座什么桥?赵化勇答:拱桥。他又淡淡跟上一句:赵州桥,不也是拱桥吗?
是啊,人这一辈子,有的活成了赵州桥,比如昆德拉;有的,活成了豆腐渣。
“老头子”这个称谓,在纪晓岚和乾隆皇帝的一个笑话中出现过:大热天上班,又没有空调,任性率真的纪晓岚就光膀子办公。恰逢乾隆来视察。这个突然袭击让纪晓岚猝不及防。为了避免怠慢之罪,只好趴在桌子底下。好半天,闷热得憋不住,乾隆这家伙还使坏故意不出声。纪晓岚悄声问:老头子走了没?
嗯,大胆!为啥说俺是“老头子”?
哈,幸亏他足智多谋,自圆其说。
而会自圆其说,是人的高级情商。
从此,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头子”看似是一个调戏之语,在某种程度上,更是个敬语。对皇帝来说,老、头、子三者都很厉害;对普通人来说,不管你懂不懂文学,94岁就算很牛逼了,有本事,先活到这个年龄再说。
我逐渐发现,不论是谁,哪怕是圣人,到了一定年龄,可能都会犯絮絮叨叨的毛病。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因为老了,怕死;另者,时代变化了,自己那一套,注定要被埋进历史的垃圾堆。可是谁甘心呢,所以要反复跟人强调一下。
米兰·昆德拉情况如何?我猜这位大概也无法免俗。好在间隔遥远,地位悬殊,不可能聆听他晚年的教诲。否则,我可能要对他产生厌烦的。
大文学家,也是人。
人,就是人。因为是人,所以是人。
突然想起了一句佛家的话。
我喜欢读书,但老实说,并不是真喜欢,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黄金屋”和“颜如玉”宣传的蛊惑,结果如同沾上了什么瘾,欲罢不能。不过读书总没有大错,尽管有时不过装模作样来表演一种假斯文。回头来看,我真正开始读的书,不是四大名著,也不是莎士比亚什么的时髦潮流,而是听说了一个名叫《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东西。
我的朋友,诗人陆晓凤先生还专门为此写了几行诗,大概是生命中轻与重的关系。具体内容记不住了,但我对此这个话题印象很深。我觉得:生命中什么是轻,什么是重,这些是常识,应该知晓。但越是应知应会的,往往人们都缺乏。而常识,一般比知识都重要得多。
这几天,王宝强跑来淄博,宣传他导演的电影《八角笼中》。对于一个上半年靠烧烤突然爆红一阵儿的四五线城市来说,算是明星莅临了。不过,明星到何处去,关心什么样的角落,这是营销的艺术和格局,资本到哪儿,他们当然就应该出现在哪儿。这一点我们不必关心,真正该关心的,是他的作品质量如何。而这次他带来的,是一个非常正能量的故事。讲述了来自贫苦地方的孩子们心有梦想,从艰苦的环境中,拼死拼活,争得社会主流地位的奋斗史。很感人。王宝强说,其实这也是他的故事,也是他想告诉所有地位低下,阶层固化后,尽管缺乏机会,但同样渴望成功的孩子们的故事。
宝强是励志榜样。当年受到电影《少林寺》影响,八岁就去学武,就是为了和李连杰一样当电影明星。到北京,跑龙套,住在树上,既是为了节省路费,同时不耽误早晨导演喊人。偶然机会,他被选中,表演到位,由此成名。他说,我可喜欢被记者采访的感觉了,因为我成功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成功。
他说,机会不一定有,但万一碰上,就要牢牢抓住。我要证明给大家看。
真特么羡慕嫉妒恨呢。一个在众人眼里纯属“歪瓜裂枣”的东西,也能得意如此,真是老天爷瞎了眼啊。
至于婚姻和绿帽子,过去的已经过去,再翻出来炒没啥意思。男人只要成功了,何愁不美女如云?
人家那里“如云”,自己这边只好万里无云。云彩,就那么多。
歪瓜裂枣只要努力,老天爷也不放弃他。谁有他那样的好胜、好强,而且能吃苦保持坚韧呢?当年想去少林寺的孩子,多了去。
当然还是那句话,离开了机会,啥品质、能力也都是屁。他自己也说,是侥幸碰上了。
很多朋友都喜欢大气磅礴,浪漫到连狗都呜呜叫的诗歌《将进酒》。是的,是那个叫李白朋友的酒后发疯,胡写的东西。
连讨酒喝都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到目前为止,李白独一份。
人生有多少得意,就有多少失意。这个公式并非绝对,如果继续往下说的话,那么大概率是:人生没有多少得意,大部分都是失意。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之所以得到共鸣,是因为印合了我们对人生的体悟。
李白是心雄万夫的。他有才,千古无匹。可普通人,谁又甘心认为自己天生平庸?
人人都梦想成功。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成功”有个颇具特色的称谓,叫做“人上人”。
可前提是,你得吃得“苦中苦”。
这还不够,更重要的素质是,当得了“人下人”,说白了吧,是奴才。
千万别误会,“奴才”在这里是个褒义词,如果理解错了,恰恰说明你永远无法成功是有原因的。
王宝强说,自己是踩不死的小强。嗯,蟑螂。今年,他还不到四十岁。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会出演更多经典作品,甚至作为导演,获得更大的成就。烂片的“金扫帚”奖已经得到了,他大踏步上台领奖,说会思过,并且一定要翻身,拿出好作品来补偿观众。这部《八角笼中》就是他卧薪尝胆的成果。我估量着,他的将来,一定是华表。
不过,到了一定年龄、位置,才可以理解一个角色的内心,才能和人物的心理、行为水乳交融。年轻人,轻狂是自然的。比如濮存昕演的话剧《李白》。他从年轻时候就演,演了了很多年,一直自我感觉不错。可直到五十岁年龄之后,突然感悟到:表演上真正成熟了,像李白了。当然,李白到底什么样,毕竟是没人知道。濮存昕说自己好像“是”李白了,也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五十岁的濮存昕,当上了北京人艺的副院长,感受到官场上斗争之复杂,才知道李白的不如意和单纯,明白他那些流传后世的浪漫诗歌的味道,然后表演这个角色,真正投入和认可了。
《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呀!
老夫子说,三十如何,四十如何,五十如何。等等,临死之前,他梦到了祖先。
濮存昕是幸运的,在他那个年代,有个艺术家的父亲,有赏识和带路的蓝天野老爷子。当然也离不开自己的努力。这些因素结合到一起,成就了一个外表潇洒不羁,内心坚定执着的演员。
不是所有人,都能走这样的路。不是缺这一样,就是缺哪一样。
今年七十岁的濮存昕,虽然和所有老年人一样,也开始唠唠叨叨,令人讨厌。但他毕竟是不同于一般人的过来人,有些经验还是值得听一听。他说:自己能坚守的,只有“真实,尽量不说假话。”——我对此感到困惑:做个“真实”的人很难吗?——面对疑问,他说,在演出了那么多的影视剧,大红大紫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必沉迷于明星的荣耀,也无需追求财富的积累,应该回归本心,回到自己的话剧舞台上,踏踏实实做一个话剧艺术家。他说,“财富当然是需要的,但差不多就可以了。财富是桥梁,需要搭建。可是你不能在桥梁上睡觉,得到那头,那个小房子里头,才踏实。”钱挣够了,把家撑起来,孩子像样了,这辈子还图啥?”
贫穷限制人的想象力,不在某个位置上,不在某个阶层上,也不会有在那个位置和阶层的人的想象力。所以,关心自己的生活,才是真的。
起码得有些财富,然后有资格谈人生。
但我觉得,濮存昕说的有道理。
等我到了七十岁,看到时候会如何想呢。肯定和濮存昕不一样。
我就是我,那堆破烟火。
昆德拉老头子呢?得到94岁再说吧。
我喜欢他歪着脑袋,一直用左眼睥睨的样子,以及故作正经的说:“我这辈子最渴望的是什么?就是把极端严肃的问题和极端轻薄的形式来结合。”
老不正经的东西,这是轻,还是重?(2023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