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爱吃的人。爱吃但不算爱做,喜欢去大街小巷里找各种餐馆。
以前年轻的时候大多参照杂志,渴望“尝鲜”,羡慕镜头里的“锦衣玉食”,羡慕那些精致的摆盘和情调,总是想尝试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
现在走过的地方多了,反倒对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更感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一道街边小餐馆的普通菜肴,通常比大饭店的菜更能留下深刻的记忆。
记忆并不总是只留在心里的。眼、耳、鼻、舌、身,各自有各自的怀念。我自小打普通人家长大,在那些贵的餐厅往往吃不出可以带出味觉记忆的味道,所以偶尔去那样的餐厅吃饭,大部分时候总有虚头巴脑的花样胜过菜肴本身的遗憾,偶尔吃到觉得美味的菜,也不过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反倒是在小餐馆,常常能吃出家的味道,乡土气息,还有人间日常的烟火味……而这确实会带来一种对生活莫名的踏实感和满足感。
新年将至,今年除夕和立春是同一天,想到过年吃什么,不由就想到了那些春天的味道。
荠菜很多地方的人都爱吃,有股子特殊的清香。据说以前是这样的,到春天存了一冬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而种子还要留起来播种,所以穷苦人家便需要挖野菜来充口粮。好在大自然总是那么慷慨,于是各种刚冒芽的花花草草都成了盘中餐,江南一带常用荠菜包小馄饨,而我家昆明,最喜欢一道清爽的荠菜煮豆腐圆子。颜色是深绿配豆白,如同原野上星星点点的小野花,好看。荠菜的清香和豆腐的清甜很是合得来,好吃。一碗简单的汤就仿佛喝到了春天的气息和精华。
椿,也是春天才有的美味。农妇们把椿树的嫩芽掐下来,挑到城里的市场,会持家的主妇定会买一把回家,可以用开水焯过以后凉拌,酱油,醋,辣椒油,最平常的调味料在椿特殊气味的烘托下变为最下饭的那碟小菜。若想把这春天的味道留长久些,则可以把椿碎碎切小,拌好适量盐、辣椒及花椒装入瓶中,待把油烧到滚烫,倾倒其中,椿的精华都被悉数封印。一瓶椿可以一直吃到暮春初夏。任何时候,开水泡饭也好,阳春素面也罢,用筷子头挑一撮椿,再淋几滴麻油,便能让人胃口大开。
笋也是征服中国大江南北的一道美味,冬春皆可采食,苦甜各有滋味,最妙是素吃清爽甘甜,吃完令人神清气爽,而配腊肉则既可以解腻,又有另一种醇厚温暖的味道。东坡居士曾说“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原诗写得脱俗,摘抄于此:“宁可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不过鉴于老苏是个一等一大吃货的黑历史,我总怀疑,他固然是真喜欢那几竿竹子,私底下到底也还惦记着那些蠢蠢欲动的笋吧。
春天的美味还多,可和韭菜同炒的蕨菜,和鸡蛋同煎的金雀花,还有清香的春茶……难怪还是那个爱吃的老苏,被贬到湖北黄冈,一日和朋友去玩,细雨微风还有些冷,但沙滩上稀疏的柳树,身姿已经有些柔媚了,洛水一片茫茫……观赏风景的老苏,呷一口浮在午盏里的雪沫乳花,夹几筷碧绿新鲜的蓼茸蒿笋,那感觉舒服极了,他不由地吟诵道:“人间有味是清欢。”
想想黄冈曾经有这么文艺的故事,如今大家却只关注黄冈试题,也是令人唏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