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蒹葭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请将我们的一切葬在回忆里……
2017年9月1日 星期五 阴雨
最近的天阴沉的紧，梅子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她越来越瘦了，一声声因为疼痛发出的低吟揪的我心疼，可是我绝不会递给她一碗水喝……
她的药快完了，最后几片止疼药放在床头她能够着的地方。今天九月一号，我要开学了，我才不管她呢。
背着我的书包无视梅子苦苦哀求给她点水喝的眼神，我出了门。暑假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上学去了，终于……可以见到我心心念念的男神了。
下楼的时候看见楼道又有人堆放了垃圾，正是天热，难闻的要死，苍蝇飞来飞去嗡嗡作响。我忍不住踢了一脚已经被踩黑的“白墙”骂一句：“操，谁他妈的天天不扔垃圾，恶不恶心？”
下了楼，看见我那辆破自行车就来气。今天车闸不灵，明天车铃不响。梅子说了好几次给我换都没换。现在看来她病倒了肯定是不给我换车老天惩罚她的报应，活该！
我又踢了一脚破自行车啐了一口唾沫在车轮上：“破车，这让老子怎么骑？”
“包子，你怎么还不走？”一听这声音准是我的闺蜜小禾，“包子，你妈最近好点了吗？”
“一边去，叫什么包子，老子有名有姓的，还有，梅子不是我妈我讲了很多次，梅子是我继母，继母！”
“好好好，继母，继母行了吧。赶紧走吧要迟到了……”
坐在小禾的自行车后座上看天空，真不是一般的蓝。白云都柔软地像棉花一样，风穿过蔷薇花墙能吹进人的灵魂里，好香啊。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风迎面而来，花香仿佛要吹进骨头缝里。我想起来小时候爸爸还在的日子，我总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大梁上，迎着风笑个不停。
如果，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多好。都怪梅子，我抽了一下鼻子叹了口气。
“包子，你暑假作业带了吗？”
“嗯。”
“包子，你好重啊，我要骑不动了。”
“拜托，这是上坡。”
“包子……”
“小禾，我想我爸爸了……”
小禾听到这话停了车，我顺势站稳了脚。她说：“包子，我陪你走一走吧。”
思绪万千，小禾推着车一直说：“包子，有我在别怕，小禾也能保护你啊。”
我心里很感激有小禾的陪伴，可是我更想念有爸爸陪伴的日子。那时候的糖果是甜的，花也是鲜艳艳的，草地也比现在绿的多……
可是因为梅子，爸爸死了……
我开始回忆因为梅子我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梅子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拉着破旧的行李箱，两条辫子长长的垂在胸前，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一点都不合身，土的掉渣。爸爸指着她对我说：“宝儿，叫妈！”
我一脸不耐烦地问她：“你谁啊？我凭什么叫你妈？”顺便再把梅子递过来的见面礼推了回去，那是一套我超级想要的套装书。
“爸，我妈呢？”
“我和你妈妈早就离婚了！”爸爸认真地让我觉得我和他隔了很远很远。
“我妈妈那么漂亮、那么会穿衣搭配那一点比不上这个乡巴佬？离婚的时候不告诉我，再娶一个你就通知我一声完事吗？”我生气地转身回房间大哭。
爸爸在门外敲门解释，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梅子在旁边劝他说“孩子接受不了很正常，我理解。”
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冲着房门喊：“小三，你快点滚出我家……”
可是实际上，梅子并没有滚。我渐渐的习惯了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做的菜比妈妈做的好吃，欧……妈妈好像从来认真没有做过菜给我和爸爸吃。不过没关系，妈妈每天只需要负责美美的出现，哪怕她夜里浓妆出门早上才回来睡觉都没关系。因为她是妈妈……
梅子其实对我挺好的，可是我总觉得因为她出现妈妈才走了的。所以我恨她。哪怕当着爸爸的面我连阿姨都不叫更别提叫梅子妈妈。
我讨厌梅子土不啦叽的穿衣，讨厌她的土得掉渣的名字。所以我在任何场合都喊她梅子。她也不怒，依旧笑眯眯地对我好，可是越这样我越讨厌她。
我总以为只要我过得不好，我讨厌有个后妈，如果梅子虐待我，打骂我、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洗衣服做菜当牛做马我就委屈。这样我妈妈说不定就心疼我回家了呢。
可是没有，不管我怎样闹梅子都不火。
我把她洗好的衣服扔地上……
在她做好的菜里放两勺盐……
把爸爸给她买的新衣服偷偷剪两个洞……
她急匆匆出门就放掉自行车的气……
半夜她上厕所我就穿白衣服披头发站卫生间门口吓唬她……
给她的大宝里灌点水，梅子土得掉渣，化妆品都不会用，她只知道大宝可以用来擦擦脸……
总之用尽一切办法打击她，我想让梅子走，她走了我妈就回来了。
梅子也有好的地方，就是每次我整她的时候哪怕她吓得要死我爸冲过来要打我她都拦着。免了我不少皮肉之苦。可是我才不感激她呢，我依旧恨她出现挤走了我妈。
梅子曾经有过一个和我爸的孩子。她被安静地娶回家没有举办婚礼，没有彩礼，甚至连婚纱照都没有拍。她来第二年就生了个好看的孩子。那也是唯一一段时间我善待梅子。
我喜欢小孩子，所以就算我讨厌梅子也不会伤害无辜的弟弟。
后来我依旧喊：“梅子，弟弟的奶喝完了，快点！”“梅子，弟弟又尿了我一身……”“梅子，我给弟弟买的新玩具你放哪里去了……”
梅子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陪弟弟玩，我一天天有了一家四口过日子的感觉。可是我依旧叫她梅子，连阿姨都不会叫。她也不恼，说不叫便不叫吧。
我偶尔心情好还多和梅子说几句，心情不好就只和弟弟玩不理梅子。弟弟三岁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出门大家都羡慕的很，我妈在的时候好像我们三个从来没有同框出现过。
再我快要接受梅子来到我的世界时一场灾难让我死了心。弟弟死了。
三岁的弟弟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梅子在急诊门口哭的生不如死。梅子说她只是走开了一会去买瓶醋，看弟弟还睡的很熟便一个人出了门。
煤气没有关掉，弟弟在梦里走了……
梅子是罪人，她是害死弟弟的第一凶手，我恨她。我捶打她骂她贱人，我吼着让她还我弟弟……
没用，梅子面如死灰哭的连呼吸都没力气。我打她她也不还手，那种好像发泄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我生气……
安葬弟弟之后的一两年，梅子变得冷淡。她不再笑眯眯地说话，半夜从她和爸爸那件屋子里也再没传来她的呻吟。我爸爸依旧宠她，梅子走出阴影用了两三年，这期间她时常拿着弟弟的奶瓶、鞋子、玩具静静地流眼泪。
从有弟弟到弟弟去世应该是我和梅子相处最好的三年。弟弟死掉之后我便又开始恨她，我一直觉得梅子命硬，克走了我妈，克死了弟弟……
如果故事说到这里我还能接受梅子，可是梅子太邪了。她好不容易才走出弟弟的阴影，爸爸出事了。
一天清晨，爸爸如同往日一般去拉货便再没回来。那辆拉货车被撞的七零八碎冒着黑烟。爸爸被火烧烂掉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了放着两张残缺的照片，一个是弟弟，一个便是梅子……
我嚎啕大哭声嘶力竭，梅子面如死灰生不如死。梅子晕厥了两次才渐渐醒转。醒来后便受了我一巴掌，我骂她：“你就是扫把星，你害死弟弟又害死我爸爸……”
我知道爸爸去世和梅子没关系，可是我却将一切恨留给了梅子。
梅子哭了，她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爸爸一走日子拮据了不少，我的零花钱也没了。我开始学会了抽烟喝酒，偶尔还逃课去打游戏机。梅子用很少的钱买了俩破三轮，天天卖包子赚钱供我读书。所以小禾叫我“包子。”
梅子还打过我一巴掌，顺带打了男神一巴掌，她看见我和男神在公园里偷偷打kiss。一路尾随正好抓到要去和男神开房的我，那会我十六岁。
我翻墙逃课学坏梅子没打过我，反而有一次我被一群混混拉到墙角猥亵梅子为了保护我，被打的鼻青脸肿。
因为她，男神不理我了。初恋无始而终。我恨梅子便骂她：“你没有当妈的命能不能别管我……”
“包子，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你别叫我包子，我叫宝儿……”
后天梅子依旧天天早出晚归卖包子，她赚的钱几乎都用在我身上。我问她要钱即使当下没有，她也会过几天凑齐给我。
梅子后来告诉我说妈妈离开是因为有了新的爱人。我不信，我骂她造谣诋毁我妈名声。可是我心里清楚地和明镜一样……
梅子得病很久了，胃病，她老说胃疼的受不了。让她去看病又舍不得花钱，她总是说赚钱一定要供我读大学。我目前的状态能升高三就不错了……
快走到学校门口了，小禾拉回了我的思绪：“包子，快点，别迟到了……”
“小禾，车借我用一下，我总觉得没带什么东西……”
“包子，你就是个疯子！”
一路狂奔，我希望还来得及。推开梅子的门，那碗水依旧安静的躺在床头柜上，梅子睡着了。还在微笑，可能梦里不会那么痛吧。
梅子的枕头旁放着她的记账本，日常写着收支。
8月26日卖包子累计赚，花去止疼片5块，预算给包子买入学的新衣服300，攒钱送包子上大学200……
我的眼泪突然就砸了下来，梅子真贱，我都这么对她不好了，又不是亲生孩子干嘛这样对我。
翻开离今天日子最近的一页，她说“包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请将我们的一切葬在回忆里……”
默默转身去了厨房，我要给梅子做点好吃的，再烧点热水，等她醒过来喊一声“妈妈”。我终于知道一路上觉得什么没带了，是放心不下梅子的那份爱啊。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叫她一声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