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的世界应该是一片漆黑的莽原或是开满了灿烂的因果之花?
她倒下的时候,耳朵里像是安装了一台年久失修的放映机,嗡嗡的响个不停;双眼像幕布缓缓拉起,身体里的电源随之被彻底切断。最后的谢幕时刻,她在想什么呢?
妈妈干瘦佝偻的背,在择菜的时候双手发力,衬衣上会浮出一条突兀的脊骨。爸爸斑白的发,自暴自弃似的没有再染黑,配合脸上深深的纹路和手上的老年斑,像是垂垂老矣。
其实,她不该把那条笨笨的田园犬送人,使得现在家里安静的像被抽成真空了一样,只能听到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伤口好像已经不疼了,碎裂的脏器也被歪歪扭扭的贴满了卡通创可贴,一朵巨大的红色棉花糖包裹着她软绵绵的躯体,心脏在沉稳的搏动。
嘀嗒、嘀嗒、嘀嗒……滴水声穿透大脑皮层;嗑哒、嗑哒、嗑哒……车轮在轨道上碾过,越来越近,在即将轧过她身上时,她猛地吸入一口气,醒过来。
脸正朝着高高的通气窗,眼球被光线刺激,不自觉的流泪。火车通过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能听到啁啾的鸟鸣声,周围一下子静的要命。
她观察起眼前的环境,除了那扇通气窗,当然现在玻璃尽碎,相当透气。整面墙红砖外露,地面上积着厚厚一层灰,看得出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
稍微挣动了一下,发现双手仍被反剪在身后,嘴里也依旧被什么东西紧紧塞住。她没有更多力气去调动腿脚,只好继续保持着那个望天的动作。
通气窗外,天还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她顿时浑身绷紧,手脚冰凉。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右眼皮却剧烈的痉挛无法控制,呼吸也止不住越来越促遽,她想着:完了,完了……
终于那个人走到身后,也许在端详她狼狈的样子,像故意要逗她,不肯发出任何声响。她不敢睁眼,想着就让他以为自己还没清醒好了;她也怕会像恐怖电影里一样,睁开眼时正好与鬼对视。
听到轻轻的笑声萦绕着她,身体随即被一脚踹翻,正脸着地,被绑缚的双腿却高高翘起。
“还装睡吗?现在的你看起来没那么可爱。”
男人把她翻了个面儿,把塞在嘴里的东西拿出来,还贴心的拿手帕帮她擦干净脸上沾的尘土。熏着铃兰的清幽味道,和她爱用的香水很像。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却发现那张脸被特制的面罩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又大又沉静的茶色眼睛。
“对不起!”她讨好地说。
那双眼睛眨了眨,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没有她想象中的刀。拍了拍裤脚上沾的灰尘,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坐,看样子他在等待她为这句道歉下注脚。
她绞尽脑汁地想: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窗外的鸟突然不叫了,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天色也转向浓厚的酱色。
她试着说:“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的感情。我我我,我不应该对你的好视而不见,我,我刚才反省了,我知错了。我不要脸,嫌贫爱富……呜呜——”
她害怕地大哭,因为这个男人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赌错了,也许他想听得是别的什么。他站在面前,就像一座跨不过的山,阻隔了所有活命的机会。
见她绝望地放弃了解释,男人耸耸肩走开了。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在抽噎中尽可能放松呼吸,想让自己体面一些,最起码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失禁。
随着板车轮子“喀拉拉”的声响,男人拉来了一组电锯。她知道,略带锈色的刀片会更添折磨。在他寻找插座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嘴除了吃饭还有别的用途。
于是她用尽全力地大喊:“救命啊——救命!救……”
在呼啸而过的火车碾压轨道的声响中,男人拎着电锯走了过来,他被激怒了。
……
疼痛是有记忆的,但永远不会被习惯,我们只会在一遍遍的温习中对它越来越敏感,直到心神俱裂。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砖墙上高高的通气窗,那里飘着一朵小小白云,天还亮着,她还活着。
趁那个男人还没来,她挣动身体想要向墙根儿挪,那边的地面上有碎玻璃。但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听调不听宣。她急出了一脑门白毛汗,眼瞅着离着墙根还隔着那么远。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笑声又响起来:“精神头不错啊。你这是要去哪儿?照着你先前的印儿挪了有……一公分?”
男人把她的脸掰正,温柔地摸摸她汗湿的脑门,然后嫌弃地掏出帕子擦手。暖黄色的帕子印着小马宝莉的印花,微微泛着奶香。男人还是那个从头武装到脚的样子,依旧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
她突然想到一个月前发生的一场纠纷。在那个干燥的午后,她没上链子的狗突然发疯,咬伤了小区里的一个孩子,在那幼小的肢体上撕下了好几块肉。孩子的家长揪着不放,向她索要高价的医药费。她看着那刚会走的孩子,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为一条廉价的土狗花这么多钱也太不值了,所以她就用了点儿手段……
自以为抓住了关键,她努力地冲他仰头,晃动下巴。
男人不理她,走到一旁的阴影里站着,说:“你的话,一定非常难听,要么就虚伪得不行,干脆老老实实地闭嘴吧。”
男人始终站在视线的盲区里,她奋力的挣扎,向他的方向蠕动,两道泪水冲到鬓角里,和灰尘混合成红色的泥。
……
她被冷水泼醒。
通风窗向屋里灌着冷风,天色阴暗的厉害,看起来要下雨了。她衣衫尽湿,却找不到避风的地方,也不能缩起来,只能哆嗦着生挺。
屋子里阴暗得厉害,男人没开灯,站在窗根下观察她,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她下意识地向反方向蠕动,只觉得方才的经历令全身上下无处不在跳痛,所有经络都在燃烧。她嘴里发着惨叫声,却被堵得严严实实,最后只化作沉闷的呻吟。
男人见她的反应很有意思,就站在一旁又欣赏了很久,直到设定好的电子表发出“嘀嘀”声。
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不好意思啊梁老师,留您家访这么久,都到放学的时间了。”
她瞳孔一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个男人见状,走来帮她把嘴巴里的东西掏出来,又帮她把手脚松绑。非常温和地对她说:“您刚才那么激动,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非常感激对方赐予自己解释的机会,她连忙向他下跪,说:“对不起,亮亮爸爸,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选对教育方法,但我真的是为了……”
然后她便被一本厚厚的词典抡倒在地,眼前发花。万花筒一样的视野里看到他一手拿着巨大的三角尺教具,一手拿着圆规教具,把尖端都指向她。
他说:“真是道貌岸然呢你这畜生,我的儿子自杀了啊!他那样的小小年纪!你也去死吧……”
窗外的雨倾盆而下,水滴像子弹一样穿透土壤。
不要、不要、不要!她像一只蜘蛛挺着肚子想站起来,却手脚无力支撑,用尽全力不过往后挪了几步而已。
眼睁睁看着圆规和三角板的尖端离眼睛越来越近,她的瞳孔渐渐散大。
“去死吧,你这傲慢的家伙。”
地面铺开了不规则形状的血液,看起来不太好求面积。
……
她知道自己醒着,但恨不能永远睡去。直到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推了推她,出租车司机的醇厚的声音响起:“到学校了呢,作为老师可不能这样没精打采啊。”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清明的世界。没有铺天盖地的鲜血和自己破碎的肉身。
原来是场梦啊,在上班途中做的梦啊。
她万分感激的跟司机道别,然后推开车门。
在鞋跟敲击第二层阶梯的时候,门前的灌丛后站着一个男人。他戴着特制的面具,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手插在衣兜里。见她看过来,便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走来。
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哦……她知道男人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