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来世不会成为一条狗

上课前我们换好白大衣手术衣,帽子口罩手套一应俱全后,我们被带进模拟手术室。

先不要激动,我们这个手术室简陋的吓人,空荡荡的空间里横横竖竖排了五张木头制的手术台,台边手术巾,一次性的无菌巾和干纱布叠得厚厚一摞,肾形盘里是消毒棉球,还有几根尖得发亮的绞针和泛着寒光的手术刀片,止血钳持针器和手术剪被两支大一点的止血钳串成两串,拿起来晃一晃还有哗啦啦的响声。

在我们组手术台上,是我们这节课的手术对象,一条毛色发黄还有些粗糙的小母狗。

我们的手术室里有五个台子,也就是说这节课我们要拿五只狗来练手。

我们组的小狗嘴上带着网套,四肢伸展仰躺在台上,脑袋歪向一边,已经沉沉睡过去了。肚子上已经有一道缝痕,黑色的线像蜈蚣一样爬在伤口上,这小家伙已经在上午班级的手术课中承受过一次开腹的痛苦了。

我们七手八脚的开始铺单,由于肚子上已经有了伤口,代表着上午班级已经做过同样的手术,我们也没有仔细研究,就按着那道伤口的位置铺单,随着布巾钳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眼前只留下了手术视野。

同组的同学都很果断,换好刀片就沿着旧伤口平行的位置的刺去,锋利的刀尖插入皮肤,顺滑的向下游走,打开了一个光滑漂亮的切口。接着剥离筋膜,肌肉,腹膜,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还算顺利。最后为了防止损伤切口,我们需要用手术巾包住切口,同组一姑娘干练的用血管钳提起切口一侧,正研究着从哪个位置开始固定,我们一位医院的老师走过来检查我们的操作,瞬即呵斥道:“你们血管钳夹在哪里!”

我们一片懵住,老师走到术者的位置,连忙取下连皮带肉一起夹住的血管钳,教训着我们,“血管钳是能夹在这里的么!不是说过血管钳夹在皮肤上会导致组织坏死,还好这是只狗,你这要放在人身上,后果能承担的起么?”

她又看了看切口,更加暴躁的说道,“你们这口子都开到哪里了!你看看,这再往下点,都是子宫了。书上写着剑突下一拳的位置,剑突在这了,你们开到哪了!”

老师利落的翻出腹膜,要组里一名男生配合她的操作,男生很紧张,更加笨手笨脚的。

“老师倒没有要求你们像这样能熟练操作,但至少这些基本操作你需要会,你们说,你们有谁回去看了书?”

一组六个人,没有人说话。

“你们觉得手术很简单,就不看书了,但那能行么?你们说你们不会做,是根本都没有去学着做。”老师已经扯出了一段小肠袢,“你们自己做吧。”

其实手术很简单,就是取出一段小肠,人为制造一段坏死肠管,然后切掉,重新缝上。我们之前上过示教课,因而觉得简单到不需要回去看书,但直到真正上手去做,才发现有很多小细节完全想不起来当初老师是怎么处理的。

这时另外一组的实验狗可能因为之前的麻药没打好,醒了过来,“嗷,嗷,嗷”的直叫,很虚弱。我没养过狗,不太熟悉狗,但我可以确定,那是哀鸣。我们都沉默地看着铺好的单子下挣扎的痕迹,同组一个小姑娘眼睑低垂,“它太疼了。”

我们不是刽子手,看着这些狗,我们也心疼。

我做了一节课器械护士的工作,几乎没有上手体验一次手术操作,我就这样在一边不停的穿线递器械,说实话,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第一节课老师就鼓励我们要争当术者,而我就是那个不想当术者的懦弱的临床生。因为我实在太心疼。

同组的一个女生被针扎破了手指,老师们都围了过去,给她倒了碘伏消毒,最后她去了防疫站打了狂犬疫苗。因为老师说,这些狗都是野狗,什么都说不好。

原来躺在这里的实验狗都是野狗,途径不明。被拉来供我们这些从未做过活体手术的医学生练习,身上被歪歪扭扭的切了又缝。我真的觉得我们的职业太过罪恶,但如果我们不在实验动物身上练习过,将来怎么敢换在人的身上呢。

放心,没有上手的我没打算去做需要手术的外科医生。

整场手术在完全开放的实验室里进行,环境简陋,除了沾满碘伏的棉球,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确认为处于无菌状态,就连我们的手和手套,没有刷手,甚至都没有洗手,手套都是揣在白大衣里直接掏出来戴上的。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给狗开腹,切肠,再一层一层歪歪扭扭的缝回去。

血流了好多,清洗用的盆换了两次水,结果都还是通红通红的。

它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手术结束它还活着,迟早也会因为出血过多与严重的感染死去。

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结果还是在一群之前连书都懒得看的医学生手里。真不值。

这些狗真不值。

或者说,它们运气真不好,被称为野狗,被捉来,被卖掉,被这样折磨,虽然好像是卖进了医学院成为了未来拯救伤患白衣天使的第一台手术对象,对人类医学做出了非凡贡献,我还是心疼它们。反正生命都是如此不公,倒还不如被卖到狗肉店,一死百了,痛快些。

真对不起。

其实在老师教训完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后悔了,我们组拿来了一本书,一步一步都在很用心的做,虽然我们缝的很难看。我们还是在想,做好一点,能不能让它们的价值更高一点。

手术结束时,两个男生抬起了它,我绕到前方,它已经缓缓半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好像也在泛着泪光。它虚弱地看着我,看着我们,看着这个世界。

我们去隔壁洗手室清洗手术巾,大片大片的红色混合着肥皂泡顺着水流泻下,旁边的小姑娘打趣着,“姨妈来的时候也没洗过这么多血。”

我跟着笑了笑,突然问她,“诶,你说咱们下辈子,可真不想做它们啊。”

她也笑了,语气有点淡,“唉,因果报应,说不好。”

我们都干笑了笑,说不上来的感觉,心里有点酸。好好学习做个好医生吧,来世什么的都是虚的,做好现在才是真的,感谢我们的实验动物,为了你们我们要改变随便的态度,我们会认真读书,我们不会漠视生命,我们也不会辜负你们的生命。

纪念第一台手术狗,向实验动物致敬。

2016.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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