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来自哪里？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是一个占卜师，已经在这世间游荡了亿万年，从天地混沌初开到现代世纪，那些陈年旧事早已记不真切了。
你又问我要去哪里？我仍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看过星河浩瀚，也见过人间四季，听过百转千回的故事，也经历过物是人非。任凭斗转星移，我都存在这世间，无欲无求，长生不死，要去哪里还重要吗？
对于占卜师，人类更愿意称呼为“算命师”。对于算命师这个名字，我很排斥，毕竟在现在这个年代，人类唾弃很多事情，而算命则是其中的一种。可笑的是，人类一边厌恶，却又一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且向往的心。
未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他们倾尽一生都在为此努力。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个人的命数早已注定，他们倾尽所能想要改变的命运也都在某人的掌握之中。在很久以前，人类则是通过占卜师来占卜自己的命运，甚至天下人的命运。到了现在，人类不再信命，但依然有人想要窥探自己的未来。
预知未来，这是作为一个职业的占卜师最基本的能力。
当人遇到困难或是难以抉择的事情的时候，总希望时间能像电视上字幕那样显示几年以后便什么都解决了。但人们也都只是感叹，却不知这是真的。
作为一个职业的占卜师，我能让时间能瞬间过去，你可以瞬间长大，可以瞬间遇到爱情，可以瞬间位高权重，可以瞬间万人瞩目……
不过，你要明白的是，你所盼望过去的那些岁月，那些瞬间，实际上是在预支未来。而瞬间过去的那些时光，会成为你生命中的空白。
也就是说，你的预支不过是把未来提前了。换种说法是，预支未来，也是在加速衰老，而且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里，你将会被寂寞吞噬，直到你死去。
但大多数人类不会太在意这份蚀骨锥心的寂寞的，比起那些光鲜的人生，他们更愿意选择忍耐寂寞。
这也是我替人预知未来而不预支未来的主要原因。
可惜呀，人生性懒散，总喜欢一劳永逸。比起预知未来，人类更愿意预支未来，这样一来他们便会省去许多困难。我见过有许多人在得知自己的未来之后，或是颓废或是得意洋洋，也都不再拼搏，过一日算一日，殊不知我所预知到的未来，是根据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而定的。
未来诡秘，随人类的作为所改变，好的会变坏，坏的会更糟糕。正如有人说过，“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你的未来。
而当那些人等到了未来，却发现未来不是预知时的模样时，才会明白这一点，但已为时晚矣。
命数虽然写好，但是命运仍在自己手里。而人往往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占卜师，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渐渐地我非常不希望有人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要融入这世间，不得不以人的方式生存，为了生存，若是有人找上门，我仍会替人占卜算命。
老李便是那个主动找上门的人。
他是个农民，45岁，秃顶，久经风霜的脸，干瘪的皮肤，无血色的唇。他怯懦地现在我家门前，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那双眼眶却红红的。
我连忙把他请进屋里坐下，倒了一杯水给他，他端过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才开口说出了他的故事。
老李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马上要大学毕业了，儿子还在读初中。家里还有两位生病的老人，都由妻子照顾着，一家人靠着他在外打工挣的钱过日子，倒也勉强能过下去。可就在一星期前，他忽然在工地上晕倒，被送往医院却查出了癌症。
“晚期，最多六个月。”老李很平静地说。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家里人都知道了，唯独女儿不知道。他说女儿很孝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放弃学业，不顾一切来照顾他，他本是将死之人，不愿意拖累女儿。就在来我家之前，他已经去过学校看了他女儿，和女儿匆匆了吃了一顿饭，交代了女儿几句就又匆忙分别了。
他说，面对女儿他一直都表面的很平静，而在女儿转身那一刻，泪水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这一见，也许就再也不见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讨论我的故事，便想着来试一试。
“大师，我这样的你遇到过吗？”老人问道。
我点点头。我遇到的人形形色色，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可是我不能死啊。我有家还要养，有孩子要上学，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老李说着说着，开始抹泪，“我真的没办法了……”
老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却能明白其中的心酸，苦了大半辈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没了后半辈子。
“听说大师神通广大，我也不奢求能看见我的未来，我只求我能活着。”老李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求你了，就算是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要您能让我活着……”
“做牛做马？”
“别说牛马，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老李朝我不停地磕头，连磕破了额头也浑然不知。我没有阻止他，人总是要为自己所求付出点什么的。
我家的地板是木地板，老李每磕一次头，就会发出“咚”的声音。咚、咚、咚……声音很大，很重，仿佛不是磕在地板上，而是磕在了心上。我忽然感觉到很压抑，于心不忍，说：“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老李抬起头望着我，仿佛看见了神。
“交换未来。”我淡淡地说。
“交换未来？”
“是，交换未来的很简单，代价却很大……”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活着……”
“唉，”我叹了一口气，扶起老李，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是的，未来还可以交换。但找到一个愿意与你交换未来的人，极为不容易，因为交换未来就等于交换人生。
交换的未来，在不破坏本质的前提下，还可以被定制，但是要因人而异。几万人中才有那么一个人，而我那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我可以和任何人交换未来，且不需要付任何代价，只有所求之人，才会付出代价。
“钱，很多的钱。”老李眼中充满了感激。
我略微一怔，他要的是世人都想要的东西，有人穷尽一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有人在弹指间便能荣华一生。这东西能使人清醒，也能让人沉沦；能使人痴迷，也能让人唾弃。他会是哪种人呢？得到之后，他又会什么样呢？是会一如既往地的踏实，还是挥霍无度？他还会如现在一般踏实勤奋，还会记得他的这份初衷吗？
“大师？”老李摸不清我的情绪，怕我犹豫反悔，又扑通跪下，“您刚刚可是答应了我的啊！”
我盯着老李的眼睛，那双眼充满了生的渴望，他心念的是亲人，还是个单纯老实的人。
“你累了，睡一觉吧！”我说完，他便沉沉睡去。
你想要的未来，只需要沉睡一晚即可。
老李如愿以偿，得到了很多钱。至于钱从何来，也许是买彩票得来的，也许是突来的遗产，总之，老李一夜暴富。
再见到老李时，我已经快认不出了，头发浓密，面色红润，衣着光鲜还夹着公文包，全然变了一副模样。他站在我家门口，已不似当初那般怯懦，眉眼间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我请他到屋里坐下，他却摆了摆手拒绝。我所在的小区里住的是一些孤寡老人，因为租金很便宜，所以也有一些刚毕业的学生和创业者。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小区，环境和设施自然差了些。他看了看我周围的环境，略过一丝嫌弃。
“大师，我们认识吗？”他皱着眉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来找你，要向你报答什么呢？”
我消除了他的一些记忆，若是每个交换未来的人都记得我，只怕世界早已乱套了。
“我只是一个占卜师，你……”
“什么占卜师，不就是算命的吗？装神弄鬼的！”老李不耐烦地打断我，“给，这是给你的酬金。”
他递给我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很客观。
“既然你可能帮过我，这些钱算是我的报答吧！”
“这……”
“怎么？嫌不够？！”老李鄙夷地看着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鸣笛声，那是从小区门口传来的。老李朝那边望了望，车上下来一个年轻艳丽的女人，朝他挥了挥手。
我记得，他不会开车。
老李面犯桃花，露出黄色的牙齿。随即转过身飞快地从公文包里掏出支票和笔，重新填写了一个数字，说了“麻烦”后就扔给了我，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车上。
他给了我很多钱，却忘了他说过要为我做牛做马的誓言。
他在城里买了房子，将妻儿接到城里，却将老人送到了养老院。他把成绩一般的儿子送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本想为女儿走门路，却被女儿义正言辞地拒绝。
他肆无忌惮地挥霍钱财，脾气秉性变得暴躁，时常对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可依然有人围在他身边。
后来，老李又被查出了癌症，即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也救不了他。他有着无数钱财，却换不回一条命，于是他便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兴师问罪。
“大师，我怎么又得了癌症！”他把门一脚踢开开，大声问道。他似乎愣了一下，因为他说了“又”。
“这是你的命。”
“什么命，老子才不信呢！”老李冲到我面前，斥问，“你收了我的钱，就要为我做事。要是治不好我的病，老子找人砸了你的狗窝！”
“交换未来。”我冷冷地说，“找一个人来跟你换命吧！”
“呸，什么交换未来，不就是找个人嘛，你等着，我马上叫人过来。”老李说完，不屑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他连求人，语气中都含着命令。
“无可交换！”显然，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换。
“混蛋！”老李咒骂着挂断电话，又指着我的脸说，“老子有的是钱，买也买能买到！你等着！”他说完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做牛做马吗？”
“哈哈哈，”他笑着说，“大师，这你也能当真？哈哈。”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和心里已全是金钱。我便知道，他已经迷失在欲望里了。
“你觉得牛怎么样？”我问。
“牛？”他有些不明所以，“和牛有什么关系？”
“你累了，歇歇吧！”我淡淡地说。
“为……”他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他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人，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誓言。“以后别再轻易许诺了。”我叹息着。
慢慢地，他变成了一条牛。
这是交换未来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