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柠檬茶。”

胡侃将自己手中的圆形托盘平放到双人方桌上，将冒着热气的茶杯连同下方的圆碟一同端起来，平放到齐思颖面前。

“谢谢。”

齐思颖轻轻点头，伸出手，用双手扶住茶杯的圆形把手，轻轻啜饮一口热茶，随即看向紧挨着铁栏杆的开放式储物柜。在出发前往上海之前，江攀龙把摆放在柜子里的各种盒装卡牌桌游重新整理过一遍，并把它们按照不同的类别分别放在上、中、下三层，并将每一层中的盒装游戏再分成不同的几组。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摆放在上层中的几种棋类游戏和战棋类游戏的包装盒上。这些包装盒大都已经比较旧，表面和边角都有难以被修复的磨损痕迹，但每一个包装盒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灰尘。

胡侃重新拿起空着的托盘，转过头，向坐在窗边的几位客人走去。他把客人递过来的空杯子一一摆放到圆形托盘上方，随即端起托盘，重新向吧台走去。

为几位客人重新做好并端上咖啡之后，胡侃和吴国坤便回到黑玻璃门边缘，分别坐到一张空着的单人沙发和靠近墙边的真皮沙发上。

“那是……龙皇的前女友？”

唐文光半信半疑地走回到胡侃和吴国坤中间。他放低声音，坐到靠近黑玻璃门的真皮沙发上，握住鼠标，打开桌面上的极战王网络对战程序。这几天，由于江攀龙不在，网络对战程序一直都没有打开过，也没有别的玩家使用过。他迅速地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并点击“登录”按钮。

“对，”胡侃立即点头，并把声音控制在只有三个人能够听清的程度，“她是龙皇在大学里的初恋。只不过，龙皇早已经和她断干净。”

“据说她前一段时间刚钓到一个富二代。”吴国坤低哼一声。

唐文光嘴巴一歪，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盯住对战程序的主页，打开自己账号的消息提示栏，查看自己收到的未读消息。出乎意料的是，他所收到的未读消息根本不多。就连XSWL战队的聊天室里的消息也只有零星几条，还都是对于刚刚结束的全国大赛预选赛的讨论，没有一条消息是和他有直接关系的。

“怎么？没有找你的？”胡侃忍不住调侃一句。

“你那个战队还没解散？”吴国坤更是毫不客气。

唐文光再次苦笑。他把位于画面最左侧的聊天记录栏最小化，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此时此刻，他的好友列表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处于在线状态。其中有四个账号的ID前方挂着与他相同的战队头衔，另外几个都是没有加入任何战队的散人账号。

“最近这段时间，很多人的麻烦都太多。不只是我一个。战队里已经很久都没组织比赛和活动。”

“你们组队参加线下实卡比赛的事，是不是也已经泡汤？”胡侃问。

唐文光晃动鼠标，用鼠标指针指向战队队长的账户头像。那个头像和与它紧挨着的几个头像都处于不在线状态。

“那肯定得等到队长再上线啊。反正，我现在肯定是不可能升副队长了。想说点有用的话，估计都已经不行。”

胡侃和吴国坤同时看向唐文光的脸。这件事，在他们二人的意料之中。

“不过，我是一定会坚持照顾龙皇老板的生意的，”唐文光把脑袋转回来，“我也会尽可能地争取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几个队友。”

夜色渐深。客人们先后享用完自己点的饮料，分批到吧台前付账，随后依次从大门离开。

胡侃和吴国坤先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开始整理桌椅，并把客人们留下的空杯子和碗碟整理到一起。江攀龙和他们说过，一般情况下，当下班时间来的这一批客人全部离开之后，他就会打烊。除非有加班到很晚的客人提前向他打电话预约。事实上，这样的客人也是在他把一系列难缠的突发事件解决之后才渐渐增多的。

唐文光也及时地打完最后一局网战，并退出极战王网络对战程序。他从真皮沙发上站起来，随即再次转过身，看向仍然坐在双人方桌边缘的齐思颖。

齐思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只是自顾自地品尝杯中的柠檬茶。她喝得很慢，一次只抿一小口，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在舔水槽里的水。直到店里其他的客人全部离开，她才喝完半杯柠檬茶。杯中的柠檬茶仍然冒着热气。

“不好意思，齐小姐。我们要打烊了。”

胡侃抬起手，向吴国坤招手，随时缓缓地走出黑玻璃门，走到齐思颖身边。

“你还有别的事吗？”吴国坤的胖脸上仍然显露出难以掩盖的敌意。

齐思颖抬起头，看向胡侃，随即端起自己手中的茶杯，把杯中的茶水徐徐饮尽。她先看向胡侃的瘦脸，再看向吴国坤的胖脸。对她来说，这两张无比陌生的脸已经和她相隔无比遥远的距离——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江攀龙也是带队去上海参赛，对吗？”

“对啊！”唐文光也从黑玻璃门中走出来，站到胡侃和吴国坤身后，“他是去年的全国大赛亚军呢！亚军不但有一大笔奖金，还有一座银杯呢！”

“哦……他是全国亚军啊……”

齐思颖缓缓低下头，似乎不想让自己面前的三个男人看清自己的表情，任由精心打理过的长发遮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胡侃自然地后退一步，并把目光转向别处。他能够体会到齐思颖内心中的复杂情绪，自然不会再向她施加什么压力。因为，她没有说出什么很过分的话，或者做出什么很过分的举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已经不想再见到你！”吴国坤继续唱白脸，“你就好好地和那个富二代过日子，不好吗？”

齐思颖再次轻轻地摇头，随即重新抬起头，看向胡侃的脸，再看向摆放在铁楼梯旁边的铁皮储物柜。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那座银杯？”

“现在不行，”胡侃摇头，“银杯放在柜子里。那个柜子的钥匙，只有大龙自己有一把。我们是打不开的。”

“好吧……”

齐思颖闭上眼睛，连续摇头，随即露出恳求的表情，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包。

“那就让我四处看一看，可以吗？”

胡侃慢慢点头，随即往左手边一退，让开一条路。吴国坤和唐文光也往自己的右手边后退。

齐思颖一步步地从黑玻璃门走到窗边，走过所有摆放在隔层下方的桌椅。她的目光先后扫过排列成两列的桌椅，以及整齐地堆放在桌子边缘的公用卡垫和不同规格的骰子。走到窗边之后，她又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窗边的铁栏杆，目光透过窗，看向早已完全被夜幕笼罩住的步行街，再看向亮起无数灯光的创业孵化基地。

胡侃露出放松的表情，向自己的同伴招手，示意两人先坐下。他走回到吧台后方，打开冰箱，把冰箱中那瓶已经打开的大瓶装可乐中剩下的可乐分成三份，分别倒在三个玻璃杯里，并加上冰块。江攀龙请他们二人帮忙看店的报酬，不只有劳务费，还有当天之内免费喝冰箱中的碳酸饮料的权利。当然，前提是不能因喝太多而影响店铺正常营业。

三人分别坐到靠近黑玻璃门的三张单人沙发上，慢慢地喝自己杯中的冰可乐。三双眼睛同时注视齐思颖略显单薄的背影。

几分钟后，齐思颖缓缓地走回到储物柜前方。她停留在储物柜的玻璃柜门前方，低下头，注视摆放在储物柜中的照片。

“你想要什么吗？”

吴国坤率先站起来，端起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大步走向黑玻璃门，肥硕的身躯几乎把门框完全堵住。

齐思颖抬起手指，指向摆放在上半个储物柜中间一层的中央位置的几张照片。这几张连在一起的照片，自然是江攀龙和萧欣阳两个人的照片。左侧的两张照片，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合影，以及把脑袋凑在一起的合影；右侧的两张照片，是江攀龙坐在沙发上、萧欣阳站在或者半蹲在江攀龙身前的合影；中间的照片，则是江攀龙把萧欣阳从地上抱起来的各种“花式公主抱”合影。她露出令人一看便明白自己心情复杂的表情，扭过头，看向吴国坤冷淡的胖脸。

“她……是……”

“她是大龙现在的女朋友！”吴国坤简单而直接地回答，“也是店里的玩家！这一次，她和大龙一起去上海参赛！”

“哦……好的……”

齐思颖再次轻轻摇头，看向照片上的萧欣阳。从照片上看，比她小好几岁的萧欣阳不但显得更加柔美、娇嫩，还显得活力四射，令人一看就感到温暖而亲切。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说，我们还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吴国坤连续耸肩膀，随即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手机，开始看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

唐文光也把自己的手机取出来，摆放到方桌上，转过身，看向齐思颖的脸。他能够感觉到，齐思颖一直在掩饰内心中的真实情感，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地压抑自己。

“好……好了。我这就走。”

齐思颖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轻轻地向胡侃点头，随即转过身，沿着楼梯口往下走。下楼的时候，她的身体多次摇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楼梯上摔下去。

胡侃和吴国坤都没有动，只是注视着被微弱灯光勉强照亮的楼梯，直到她的身影走出虚掩着的店门。

“龙皇老板……真的已经和她断干净啦？”

唐文光忍不住站起来，端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向店门的方向看去。齐思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是当然的。大龙是说到做到的人。”

胡侃重重地点头，随即转过头，看向唐文光的脸。

“你知道什么叫‘断舍离’吧？网上不是有人说过吗？最应该被舍弃的东西，就是不爱你的人。”

“没错。”

吴国坤也重重地点头。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和江攀龙或者胡侃站在一边的。

“还有，大龙不会轻易原谅每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尤其不会原谅在感情上伤害他、背叛他的人。我们两个都知道，他和她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嗯。我能理解。”

唐文光露出轻松的笑容。他向胡侃和吴国坤挥挥手，随即转过身，向店门的方向走去。

“好啦。我也该走啦。明天早上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直播啊？”

“和今天一样。你想看的话，按时过来就行。”胡侃回答。

唐文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国坤迅速地把几个杯子冲洗干净，随即将它们倒扣到铁盘上。他抬起头，看向正准备把店铺里的灯全部关掉的胡侃。

“哎，胡彪子！她来过……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龙？”

“先不要告诉他，”胡侃摇头，“他明天还要比赛。现在告诉他这件事，有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不是已经彻底删掉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了吗？”

吴国坤掀起吧台边缘的挡板，大步走回到楼梯口边缘。

“自从他和她正式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不是吗？他应该已经能放下她了吧？”

“不，”胡侃摇头，“正是因为他还不能完全放下，他才要刻意地去忘记她、回避她。”

吴国坤的胖脸连续抽动两下。他走到楼梯口边缘，看向其中没有多少垃圾的垃圾桶，随即抬起手，按下厕所门边缘的开关，把楼梯上方的灯光关掉。

“对他来说，有些伤害，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被彻底消化的。”

胡侃抬起手，先后关掉一系列灯泡的开关。店铺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他和吴国坤的手机屏幕还在发光。

“我们什么都不用帮。也帮不上。而且，真正能帮他的，也肯定不是我们。”

202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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