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东方文化里面,或者说在现在中国式的教育中,很多时候我们喜欢用“如果”和“要是”来表达我们对于从前已经错过的事情的懊悔和不平。通常情况下,都是懊悔的情绪比较多,不平的情绪略少,大多数时候,这两个词的潜意识其实是在责问我们自己,为什么我当初那样做了或者为什么我当初没有那样做。而在我所了解的西方文化中,似乎极少看到这一点,西方人比较直白,做出了决定,就承担相应的后果,后悔的情绪是一定有的,但绝对不足以行成一种社会现状,一种文化符号,持续不断地对后来人产生影响。中国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诗词歌赋,秀丽山川,美不胜收,像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婉约,耐人寻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受传统儒家思想长大的中国人,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我是一个90后,来自西南地区的大山深处,生活在传统的中国家庭,就是这样一个在传统的中国式家庭和典型中国式教育下长大我,想聊一聊作为我或者说我们这一辈人,对待我们的父母的想法和态度。
奇葩说第四季第九期讨论的内容是“父母提出要和老伙伴一起去养老院养老,我该支持还是反对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辩论形式的关系,节目组在讨论很多话题的时候都很喜欢用“该不该”来作为对立点,让人觉得似乎除了该不该之外我们就没有其它的选择了,我倒没有太关注这期节目最终的结果,但是却从中接收到了很多的信息,从各个辩手和导师的发言中我发现有很多我从来都没有想到的问题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的确一点准备一点办法都没有,比如像罗永浩说的一个基本事实,中国的养老院资源会越来越珍贵,很可能会住不上。比如像张泉灵说的,到了2030年,也就是我们这一批90后,我们的父母老了,那个时候中国的空巢老人的比例是多少呢?很严格的科学测算做出来的结果,是90%。就像节目放到这一段的时候,屏幕下方跳出的那个让人吃惊的表情一样,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我甚至都没有认真考虑过父母以后养老的问题。
而这期节目中最触动我的部分,倒不是说引发对以后父母养老问题的反思,而是渐渐长大的我们,究竟在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父母,面对渐渐老去的父母,我们所怀着的又是一种什么样想法。
我妈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心脏二尖瓣闭合不全引发的半身瘫痪,手术置换了机械瓣,要终生服药抗凝,这件事对当时的我,乃至我的整个家庭,无疑都是天大的打击,好在我妈后来术后恢复得不错,生活可以自理,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她上下楼梯的时候,右脚还是有些拐,右手使不上劲,脑子也没以前灵光了。我刚来厦门工作的前几年时间,都跟她住在一起,说起来是相互有个照应,其实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后来爸爸把她接回家里,又再接着照顾弟弟,如今连弟弟也工作了。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止一次跟我说,想来厦门帮我做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都被我严词拒绝了。我妈作为传统的家庭妇女,她的中心思想就跟建国初期的第一批农村妇女一样,平生所求家庭和睦,健康平安,做饭洗衣做家务带孩子,孩子大了盼着孩子找对象,结婚,早日抱孙子,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情况下,帮忙带一带孙子。
如果说最让我妈失望的部分,应该不是我的学业,我的工作,是她觉得我二十大几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在年纪越来越大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呢?看着她每每为这些生活琐事发愁,我就特别的无奈。我多想她能去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地去生活。这个想法被颠覆终止于本期《奇葩说》马薇薇被陈铭奇袭的时候的发言部分。
陈铭问:“有没有一种父母,他们的幸福的源泉,没有那么靠近于亲情和孩子,他们在意自己的人生历程。有没有?哪怕只有1%,那1%真心以自由为追逐的老人,人老心不老,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们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马薇薇回答说:“陈铭,你问我,人,有没有百分之0.1的概率,说到概率,说到可能性,我一定说有,因为事无绝对嘛,对不对?可是我们毕竟是要讲给大部分观众听的,是大部分父母是怎么想,我只是说,那种更开明的,能自立的,快乐地去度过自己的晚年(的父母),会出现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不会出现在我爸妈他们那一代人身上。你知道他们那一代人是什么人吗?他们讲究的是集体主义,他们不知道怎么玩,他们只知道,他们是社会的一块砖,一块瓦,哪里需要哪里搬。他们为别人牺牲一辈子,他们没有自我,但他们却要容忍自己的孩子,突然有了自我,你让他们在六七十岁的时候,老狗学会新把戏,说爸,这个时候你是风筝,你是雄鹰,你要展翅,飞不动了,太老了。陈铭你知道吗?我爸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他又是理工科的博士,你知道我爸现在用电脑都怕吗?因为他觉得触屏电脑好神奇,生怕别给我用坏了,你知道人老了之后会变得多胆怯,多懦弱,多无能吗?你想想你教孩子的时候,陈铭,你要问我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承认...”
“不是万分之一...”话到这里被陈铭打断了。
“我想问的问题是,我们的节目不止只有我们看,我们屏幕前面还有很多10到20岁的孩子,也是奇葩说的主力,你觉得在他们的父辈,会出现我刚才说的,这样的父母吗?”
马薇薇回答说:“我总有一个想法,陈铭,我做儿女的时候,要求自己做最好的儿女,我做父母的时候,要求自己做最好的父母,所以我决不在做儿女的时候,期待父母为我做什么。”
全场观众泪目,掌声雷动,我倒没有真的落下泪来,但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内心的确五味陈杂,十分难受。因为我在马薇薇的陈述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的,我一直期待我的父母思想开明,生活独立,自主思考,可我忘记了,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如何成长,忘记了他们跟我原本是不一样的,而我却自私地要求他们跟上我的步伐,去成为我理想中那种自由的父母,我以为我是给了他们真正的爱和选择的空间,却没有意识到,当我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把他们推得更远。
我记得最近一次我妈跟我说想来照顾我,我责问她的时候,原话是这么说的:
“你有没有静下心来想一想,你的人生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或者我再说得直白一点,我们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完全不需要依附任何人都可以独立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那么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人?你没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吗?没有自己的人生意义吗?”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妈都没有主动找过我,直到有一天我给微信给她发语音通话,连续发了两次之后都被拒绝了,她回一段信息说“睡觉吧,有什么事发个信息就可以了。”我才意识到,她是真的生气了,可我当时还是不懂,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
我的父母跟马薇薇的父母其实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我的父母甚至没有机会好好念书,他们出生在那个重重阻隔的大山深处,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最大的幸福就能吃上一顿饱饭,个子稍微高一点就要踩着板凳上灶台帮父母做饭,父母外出做农活的时候要帮父母照看年幼的弟弟妹妹,从小就被山中繁重的农活肩挑背磨,他们这一生的确都在为别人牺牲,而当他们稍微有一点空闲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帮自己的孩子再做点什么,而这个时候作为孩子的我们,在父母的的呵护和牺牲中长大,却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的父母,你们要有自由意志,你们要有独立人格,你们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这太残忍,我们完全忘了他们从哪里来,忘了他们的牺牲。我们自私得只能看到我们自己,而忽略了他们。
节目最后的采访中,蔡康永说:“我觉得所有人流的眼泪跟正反方无关,都是错过太多。【如果当初懂】的想法,应该就是大家流泪的原因吧!”
是啊!如果当初懂,我就不会跟她说那些话,就能明白,她不是无法成为我理想中的那种父母,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不要因为自己经过了那个阶段,就开始瞧不起正在经历那个阶段人。”我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放在这里尤为贴切,的确不应该接受了父母的牺牲而培养出来我们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之后反过来去要求父母变成同样的人。为人子女,希望父母变得更好更强的心理跟小时候父母期望儿女变得越来越优秀的希冀是一样的,只是小时候父母对儿女的确是希望,是期盼,是有未来可谈的,可是反过来在父母逐渐老去的时候,在他们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去希望他们变得更好来适应我们,这种时候往往不是希望,而是强求,是绑架,是把父母推入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另一方面是他们对自己的自我否定与重新建立,这不是孝顺。
面对我们逐渐老去的父母,经过现代社会洗礼和文化熏陶的我们的确比父母强很多,这种强大,应该转化成父母可以倚靠的坚实后盾,而不是变成阻隔亲子关系的高深鸿沟。了解父母在时代面前的别无选择,了解他们一步一步来时的路,理解并接纳他们。
如果当初懂,莫若当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