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成都草根记事(七)-----网管毛毛
是不是成都的网吧管理员都俗称为“毛毛”?我不知道,但是我经常去的三个网吧的网管却都被常来的客人们称为毛毛,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吧!
第一个毛毛是在建设路上的一个小网吧,他不是打工崽,而是合伙人之一,和一对夫妻一起开了这家不足20台机器的小网吧双方轮流守店,费用共摊。40岁的人了,有了钱有了时间便往双桥子立交桥跑,据说那里的卡拉OK厅里有个坐台妹妹对他很有意思,但他是曾经发誓此生不娶,据说年轻时被一个已婚女人骗得很惨,但究竟如何,终究没得到本人证实。在元旦前的大清理中,因为罚没款项的分摊问题,合伙人吵吵闹闹,最终网吧关门大吉,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搔头弄姿的巨幅美女画像下,等候购买威尔刚的成熟男士。
第二个毛毛是在三友路上的一个中等网吧,才去那里坐了没多久,便闻说他要和亲戚一起做生意,离职而去。过得几个月,出差后回来,发现他剪了个平头,正殷勤的招呼着客人。原来生意没做成,爹妈借的本钱也被那N服外的亲戚捐献给长城基金会麻雀分会。到过大城市,再安心守着一亩三分地是很困难的了,无奈下,他大着胆子又打个电话给网吧老板,凑巧新聘的电大在校生嫌工资低,于是又回到了成都这个所谓的“东方的伊甸园”。这个毛毛电脑故障还能解决一些的,诸如开机,输入切换什么的,一解就决,关键是人勤快,搽桌子掺水什么的一叫就到,老板常客们都很满意,毛毛渐渐也把这里当做了他的家,当作了自己的生意。上个月偶然路过,他还在门前与一帮中学生们聊得兴趣盎然,不时还比画比画,又是什么新的网络游戏吧!
心愿网吧其实很小,说起来有30多台机器,其实摆在里面的10台机器不是只能玩点小硬盘游戏,便是必须声明速度有点慢的486、586,大多时候开着的,只是外间十余台机器。剩下的两个小间一个是厕所,一个是厨房,厨房里铺了张单人床,这便是毛毛的卧室。毛毛是一个才毕业的成教生,说是计算机专业,却没有拿得出手的编程能力,学校牌子更不能和电子科技大学,四川大学这些名校相提并论,再加上没有户口,没有关系,连到电脑城装机都没人要,便只好到路边网吧来做个网络管理员。包吃住,每月工资400元,其中要扣除100作为保证金,到了春节前,如果没有发生被盗被查的事情,再予发放,什么福利社保双修补贴那是肯定没有的了,要是有什么家中急事,当然可以请假,只是工资要按天扣除罢了。
心愿的老板是一对通过QQ认识的小夫妻,到处打工终究觉得不是办法,便求着女方父母拿出本钱,几年前开了在这家网吧。女方父母还精干,工作之余还不时提着饭盒给他们送饭,只是难得见他们给女婿一个好脸色。反倒是对毛毛,只要不提加工资的事情,看着毛毛多吃一个鸡腿两条小鱼,是很容易让他们开心的。
蓝急速纵火案发生后,成都多少也得有点动静才行,于是对网吧的诸多方面提出了硬性限时要求。其中很困难的一条就是达到一定的营业面积和机器数量。中国人聪明得很,一家人机器不够,两家人总够吧,一个铺面不够,2个铺面总够吧,于是那段时间,成都网吧业刮起了一阵合并旋风,无数原本冷眼相向的竞争对手们弱弱联合,打通夹壁,重办执照,申请新IP,一个个横跨两三个铺面的网吧招牌出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只是招牌下门还是分几个,结帐的老板还是各管各,心愿老板娘虽然性烈如火,早与隔壁的女老板火并数次,此时虽然迫于形势,与隔壁暂时联合,但总不愿让对方拣了好,想法把上网端口留在了自己这边,不时逼着毛毛玩上点小花招。于是隔壁女老板便时常冲了过来,两人来上一段让网虫们都如临其境的活塞运动现场讲解,见得老婆口水已干,就要败下阵来,男老板这才把毛毛从床上叫醒(毛毛一般都负责守通宵),假模假样的捣弄一阵,隔壁心愿的网速这才稳定下来。毛毛很是不满意,没几回是睡得个囫囵觉的,不时还得听隔壁传来的指桑骂槐的笑声,工资却从来么涨过。每次和我说起这类事,他蓬松头发下面,黑色框架的镜片背后,睡眼朦胧的眼睛里总会闪现着一点发亮发热的东西。
毛毛很盼望停电,一停电,他便可以到电脑城去转转,那里有他几个同学,还有一些他感兴趣的配件和书籍;或者是和几个谈得来的常客一起提着板凳,坐到阳光下的屋外,喝着茶,打望一下来来往往的现实美眉;或者抱上几部专业书籍,在门口认真的看着,据说他报了某大学的专升本;或者关上门,一个人钻到厨房去,美美的睡上一觉,即使被老板娘骂醒,那也是值得的。当然,也不能停得太频繁,否则网吧收入下降明显,扣个50元30元什么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毛毛还有另外一项收入,那就是贩卖网络游戏里的装备和角色。据说有些网管的竞技游戏挺厉害,可以通过对战吸引玩家上机甚至赢取赌资,毛毛没那本事,至少我没看见他表现过,但他有的是时间,他和老板娘一起在传奇里打装备卖钱是公开的。网络游戏里的高手什么人都有,大多数是2类人,一是网络公司雇佣的托甚至就是正式职员,另一种就是网吧从业人员。毛毛无疑是后一类的佼佼者,据他自己说,从2001年传奇开始运营到03年夏天,2年间他上35级的角色不下20个,这还不包括他自己的一个4*级武士+4*级法师的主ID和一个仓库ID,也不包括他和老板老板娘共同拥有的那些帐号。至于打出来的装备,我想就不必多说了,因为我02年春天就因为工作压力及外挂的出现离开了传奇。只是常常听到他和外来玩家们为龙纹剑的出售价格而谈判,和老板娘为出售裁决的收益分配而争吵。老板娘组织了一个行会“心愿骑士团”,23区还是32区不记得了,核心力量便是常来心愿网吧的玩家,听他们争吵了几个月,行会也没垮过,只是从来没有攻击过沙巴克,只是玩过几次屠杀新手村的事情,一般这个时候毛毛都不在的,他还在睡梦里盘算着自己昨晚打的记忆戒指和祈祷头盔该怎样卖出去又不让老板娘知道呢。后来传奇的原代码泄露出来了,很多人都假设私服,毛毛也弄了个私服,老板娘开始也挺兴奋,天天游说玩家们加入,可人一多,机器的好坏便显示出来,不是当机便是强行退出,要想真玩下去,就必须购置新配置,老板娘这才知道,盗版也需要成本的,再想想核心技术都掌握在毛毛手上,自己两口子岂不是替他打工,便开始冷嘲热讽,毛毛无奈,只得放弃自己做上帝的想法,撤消了服务器,继续和老板娘一起打装备卖钱,偶尔也趁晚上老板不在,卖点自己仓库ID里的私货。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以为自己付了点钱,便把自己当上帝,就连一些小学生,交上1元钱上半个小时,也要大呼小叫的指派毛毛来一杯白开水,或者是按一下电源开关。毛毛才从大学出来,虽说是屈就在路边小店,但还是有点知识分子的傲骨的,总是假装没听见,跑这跑那“检查”机器,那可是专业技术,老板娘只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伺候那些“小太阳”“八九点钟的太阳”。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叫他倒水的缘故吧(我喜欢自己再把水杯冲洗一下,等着水开后自己盛)再加上时常向他的技术表示恭维,他对我还算有些好感,而具体的好处,便直接体现在上网费用的降低上,只要两个老板不在,我的付费便不是8折,而是6折甚至5折。03年初,成都开始推行“网络实名制”,那我是大力支持的,言论自由当然重要,但作为公民也应承担相应的言论责任。拿上网卡时,老板娘把价钱从8元提到10元,我没说什么,只是问她有什么优惠,以前我一直是享受8折的(1.6元/小时)她犹豫半天不说话,老板在旁边大着胆子提了个方案:预交人民币50元,折合结算币60元,然后再八折,我同意,老板娘想了想,也只好同意,便叫毛毛按这个方便叫毛毛按这个方式替我设置。我第一次便交了50元,没几天就完了,觉得确实划算,而且也不用再等着老板娘结帐,便又交了100元。结果那100元我玩了许久也没玩完,没事的时候仔细一算,原来每小时只收1元左右。就这样又交了一个100,老板终于发现了,他故意向我道歉,说是结算系统出了点问题,再次向我重申了我的优惠方式,当着我的面调整了结算方式。然后便听见厨房里老板的责骂和毛毛不服的狡辩:“我咋个晓得呢,是你们买的系统,我才不理那个烂东西呢!”这个毛毛,居然从来没向我提过这事情,直到我第二天趁老板不在问起,他才承认:他设置方式的时候,100元按照120元输入,这个没问题,但在优惠比例设置的时候,他设的是八折再八折,这样的话,我实际上每小时只需要付1.07元的上网费。后来我送了几个自己不用的软件给他,他表示感谢,但也最多是主动给我倒几次水或者安装几个我喜欢的经典单机游戏,至于费用方面,老板越盯越紧,他是想表示那也没办法了。
03年的夏天越来越热,毛毛和老板两口子的矛盾越来越大,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毛毛和我谈过一次,主要还是传奇外挂太多,装备价钱一降再降,难得卖什么好价钱,政府部门的稽查又查得越来越紧,常常是被迫赶走一批批的学生娃娃,而工资却一直不增加,还不时因茶杯,鼠标的损坏罚款。老板娘开始在门口贴告示招网管,表面上说是老板要去工作,招个人减轻毛毛的压力,实际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几个老常客都向毛毛表示担忧。毛毛总是淡淡笑笑,一种有点亮有点热的东西在镜片背后一闪而过,又继续去修他的机器。前后来了几个人,不是嫌工资低就是技术太差,遇上点问题便到处询问。毛毛反而找到借口,躲到旁边看热闹,逼得那人只得离开。老板娘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招人,谁都不愿意把这层薄膜戳破,但薄膜毕竟是薄膜,终究要破损的。那是个星期天的中午,毛毛刚起床,正吃着盒饭,老板娘马着脸走进了厨房,“昨天那部手机呢?”“哪部手机,是你前个月藏的那部诺基亚还是上个月你拣的那部三星?”然后两人便发生了争吵。不一会,老板娘先冲了出来。骂骂咧咧的走到门外打电话。我继续在三国九的世界里运筹帷幄,肩膀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毛毛显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得意,“耍开心点哈!”然后帮我把空杯倒了满满的一杯水。我没放在心上,说了声谢谢,又继续投入战斗。
老板匆忙赶回来,两人直接冲进厨房,不一会便又冲了出来,向大家宣布,毛毛偷了本来要今天还给一个女玩家的手机,现在已经畏罪潜逃了,而且是早有预谋,行李箱空空如也。然后便开始痛述毛毛历年来的劣迹和他们这么多年对他的信任和照顾。想想毛毛平时和我说的,觉得实在无趣,匆匆结帐找朋友喝酒去了。
第二天晚上再到心愿,老板娘坐到我身前,先是关心了一下我的统一大业,然后便开始痛述,到得后来,竟然低声抽泣起来。原来,除了主机和存储电影的机器和我这台机器外(我喜欢玩三国九、英雄无敌三等单机游戏)大多数机器的硬盘和其他一些不常用的配件都被毛毛替换或者取掉偷走了,损失少说也是五六千吧。我连声“哦、哦”假装沉迷在三国时代。而内心深处,却有种莫名的快感。
哭了一次,骂了几天,看着一个又一个技术不行要价却高的网管们来了又去,两眼泛红,睡眠不足的老板两口子不时叹气道,“唉,想毛毛在的时候.......”奇怪的是,从来没听他们提过报警的事情,甚至连私下报复的提劲气话也没有说过。
再后来,家里安了ADSL,再不去网吧,再没有见到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