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觉得也不能白来重庆一次,这里是崖山之哀的起点呢,她想。
她打算过一周后乘火车去上海,那里有回到法兰西的轮船。但是这周她想要好好享受在重庆的时光,这时候是冬天,但是开了好多好多的梅花,整座山都是梅花,简直太美了,她做了个小小的计划,打算先爬十八坡,再去朝天门看看嘉陵江和长江汇合的地方。听说江水的颜色截然不同泾渭分明。
虽然是冬天,重庆的森林仍旧是绿色的,天气很冷,水汽却很充足,她觉得很有意思,喜爱这座可心的小城。
在城区悠闲地住了几天后,一日她游走到十八坡的入口,便攀上了十八坡的梯子,打算去丘陵看一看。这里已经满是中华民国都城的样子了,很发达,街上有很多商家,做旗袍的地方,配眼镜的铺子,甚至于有了兑换外币的银行。真是不得了呢,她想。青花穿了件宽松的黑大衣,里面是她新买的时髦的宝蓝色灯芯绒旗袍,腰间用一根呢子腰带系上,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打量着重庆的一切。她的皮肤越发显得白了,可她望着这些穿梭在重庆的姑娘,由衷感慨西南美女真是娇嫩可人。
“她们太美了,也太美了。”她感叹着。走累了干脆停在半山腰,坐在一棵梅树下,看着来往的姑娘们。有些许花瓣落在她的帽子上,她也不觉得,仰头看着头上那些横斜的好看枝子,它们一根根泼辣又骄傲地占据了自己的视野,花瓣又这样从帽子上掉落下去。
“真好看,我好久不在中国,生在北方,也没法看这样的景致。”她想着,又来了兴致,干脆继续往山上走。一丛丛的绿色中总少不了梅花,红的粉的,还有点白的,倏忽的颜色装点着一座座丘陵,甚是自然雅致。
青花很难记住不愉快的东西,她更喜欢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她爱这世界,总希望能多走一些地方,利用有限的时间看看走走。她仍旧穿着昨天的高跟鞋,大衣看上去差不多,可其实却不同,她总喜欢黑色,爱买黑衣服,因此总像是只有一件大衣那样。也许因为是个律师吧,有时候更喜欢看上去带着那么一点严肃的东西。
她按着计划,租了辆黄包车,来到朝天门,其实就是个建在江边的大台子,她想要亲眼看看这两江交汇的美景。
靠近江边的风越来越大了,从高地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两个漂浮在江水上泡肿了的尸体,她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风将她掖不进帽子里的头发吹到她雪白的额前,肩上的黑色长发映着淡淡的棕色,轻轻随风摆荡。她在重庆迷蒙的冬雾中显得越发迷人了,直到江边的风越吹越大,她才清晰地感到了长江的气息,她崇拜这河,这是中国的经血,从喜马拉雅流下的,母亲的经血。她下车后便向前走去,眼前的景观壮阔至极,宽广的江面浩荡汹涌,嘉陵江可以很快分辨出来,它多清澈啊,绿的发青,长江则更红一些,有人说长江是黄色,她不觉得,分明是红中带着一点点黄,它们之间有一道清晰的界限,却又融合在一起了。绕着两边的丘陵并不高大,自己站在这丘陵下又如此渺小,她的身前身后都被浑厚的气息包裹着,江风将她的头发都吹起来了,点点雨滴却又轻轻将发丝打下来,她想到很多事情,这祖国,这样的风雨,还有红色的经血一般的江水。她也想起来自己的故乡,哈尔滨的水怎是和长江相同呢?天上的云时不时掠过,明暗相互交叠,印在嘉陵江水中,像老先生点出来的墨画,印在长江中,竟完全被稀释,只看到一点点影子,可它们匆匆经过青花头顶上方那忽近忽远的天空,变幻着形状,与周身的天地合一,却又是不同的情景。
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不知为何,壮阔的东西总让她联想到神,水是灵气的汇聚,此处是灵气的大集合之处,多美好啊,与天地相感的时刻。她闭上眼睛了,开始祈祷,此刻的自己浓缩成了水边的一颗黑点,有时随风摆动,有时又静止,有时与这山水融合却又有时从中剥离出来。她祈祷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有神明白她的心意。
然后她就像疯子一样,想通了似的,租了辆车冲回了外事部。她大踏着步,蹭蹭地跑了上去,她感觉自己此时又是当年那个穿梭在青瓷山河畔的少女了,她跑了上去,激动地和警卫解释着自己只是想见一见孔外事,没等孔外事回过神来,她便说着自己已经同意为日本战犯辩护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只是希望您可以信守承诺。”
“我想我会跟着罪犯一起被骂吧。”
“荣小姐,您知道的,在当今国际法的体系下,我们不能对战犯动私刑,只有走一遍法律程序才可以拿回属于我们的文物。这对树立民国的法制形象是个极好的机会,您将会是我们国家的功臣”
“我会接下来的,反正这也是联合国总部派给我的工作。”青花其实不在乎这些,谁也不知道神在朝天门给了她什么指示,这是世间人所不明白的。
“可是战犯还在苏联呢。荣小姐可否以战犯律师的身份代我们前往苏联?蒋委员长会为您提供他亲笔书写的批文”
“我会汇报给联合国,他们的东西更有利。请拍个电报过去吧。”
“太感谢了,荣小姐。”
“这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