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卷之启明山不明

2029年秋,石崇山从居住地启明山出发,乘坐6177次列车前往京华市。从秋窝梁村至丹州火车站的客运车上下来时,石崇山的身上只剩47块,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站外一个卖肉夹馍的摊位前,“老板,给我拿两个烧饼。”

老板个头不高,圆墩墩的,正坐在折叠凳上与近邻的几个摊主打扑克。他看了一眼石崇山,目光又落回牌面上,“我卖肉夹馍的,烧饼不单卖。”说完,他夹起一对2,狠狠地砸在牌堆上,“啪”地一声脆响,像下了一道逐客令,将石崇山望向橱窗里的目光“喝退”。

他早上五点出发,走了十几里的山路,要赶在六点半前到启明山庄的公路旁,才能坐上首班从秋窝梁发往火车站的客车。直到下午三点石崇山粒米未进。

他拖动着饥肠辘辘的身形又移步到下一个摊位。见此,打牌的人中一位中年妇女起身把牌扣在坐过的板凳上,示意三位牌友稍等,然后就去招呼石崇山。

“大饼卷菜不要菜行吗?我只要两张薄饼。”石崇山面色蜡黄,好似蒙了层霜白的嘴唇,与羞怯的喉舌相配合,发出微弱的话音。
中年妇女看见石崇山缠满白色纱布的左手,通过直角形的肘关节贴在他的胃部,面露一丝异样,不温不火地说:“一张一块钱,你要愿意再添一块钱,我给你搭杯豆浆。”
石崇山说:“我只要两张薄饼,现在不饿,路上吃的。”

有伤、还穷、还挺硬气,中年妇女暗自总结了一番石崇山给她的第一印象,无奈地笑了笑,装上两张薄饼后,又继续扯下一个塑料袋装上了一杯豆浆、吸管,将两个袋子一并交给石崇山,“拿着吧,出门在外不容易。”

石崇山没接,“我就两块钱。”

中年妇女说:“对,我就收两块钱。”

给了钱,石崇山便朝售票厅走去。中年妇女蹙眉盯着他的背影,“什么人呀,好心好意可怜他,临了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售票厅内人头攒动,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这对向来不喜热闹的石崇山来说是一种考验。他站在门边上盯着厅内的一处角落,直到那个位置走出来四个人,他这才进去,在角落沿墙体蹲下,看了眼外面,确定这里不会被外面摆路边摊的摊主看见,他拿出一张薄饼狼吞虎咽起来。

从衿州发车途径隆俞县城的6177次列车是夜里22点10分到站。石崇山按票找到车厢、找到座位后坐下。对面并排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两人注意到他手上缠着白布条,先是相视一眼,而后男的说:大叔,您这手……还出远门呀?”

石崇山缠着纱布的手重重摔在桌子上,“我手没事。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怕拿不住,所以用布条缠在手心里了。”
女孩拍着胸脯由惊转笑,“大叔,您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您一上车就要讹我们一把呢。”

石崇山不动声色,直勾勾盯着女孩。直到女孩发觉自己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渐渐地收敛笑容,甚至觉得他瘆人,不敢再与之对视了。

车窗外,连绵的山成了比黑夜更黑的影子,由浅入深的墨色中透着早春的荒凉与寂然。一切可见随着列车的行进缓慢地后移,仿佛墨色流淌,列车锚定在原地。

石崇山不愿意见人,不愿待在人多的地方,他看向车窗外,目光游曳在山影上,似要为在车厢里渐渐浮躁的心找一处僻静处落脚。想着这些年投出去的学术论文,一次次石沉大海,他不禁攥紧了纱布缠着的那只手。他要证明他不是一个疯子,他要让所有见过他论文的学者在后知后觉的震撼中,感受到对他的轻慢。

石崇山离开的第二天早上,启明山有点不一样了。最先发现异常的人是石岚。她起床晚了,上学也迟到了。原因是她家的公鸡打鸣比启明山外几处村落的公鸡都晚了。这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傍晚,启明山与一半的世界被黑夜整齐的步伐淹没,石岚注意到了这里归于平凡,但却无法向那些游客解释。

“不是都说启明山天亮的时间要比山外早半小时,天黑的时间也比山外晚半小时嘛?这是什么情况。”一位游客放下相机,失望地看着暮色中的景区,仿佛这个地方欠他一个解释。随行的许多游客也都同他一样兴意阑珊。

山谷里回荡着游客们不满的声音,声音又把失望至极的情绪弥散在空气中。石岚抄小路绕开景区主干道,绕开半山腰上的天光台,那些她还是初次听闻的抱怨声在她的心里久久不散。

作为启明山风景区最硬的钉子户,作为山谷里仅存的一户人家,石家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当初,为了劝他们搬迁,市旅游局、文化局和市发改委都来了人。石崇山只说了一句话,“谁搬,我们家也不能搬,你们真要把我们撵走了,那启明山就不是启明山了。”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说词。翌日,他就信心满满地催促一家人到县城里的宾馆去住了。

石岚那时虽小,可她忘不了那天。因为那阵仗实在太大——挖掘机、勾机、铲土机,还有一群工人,和十几位穿着得体西服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家三间低矮的泥坯房团团围住。她跟在一瘸一拐的母亲身边,一同去追大步流星走出篱笆院的父亲。他们身后响起“快拆、快拆”的催喊、机器猛烧机油的轰鸣声音,后来又掺杂着房倒屋塌的声音。娘俩顾不上回头看,顾不上心疼屋子里的那些东西,一门心思地追着石崇山。

石崇山走到谷口才回头看,家的方向像刚经历过一颗炸弹的轰炸——已是尘土飞扬的一片。待母女俩走到近前,他眼里含怨恨,笃定地说:“要不了多久,咱们还会回来的。”

父亲的这句话很神,三天就应验了。石岚也不知道村支书和市里的头头脑脑是怎么找到鑫鑫旅馆的——坐落在市区南郊,在一片瓦房区七扭八拐胡同里的小旅馆。他们也是一路对比价格才找到的。

那时,石崇山还没丢下初中教师的工作,还要去三中上班。那一行人没去学校,直接找到了旅馆,先为他们母女在三中附近安排了最好的宾馆,最好的客房。然后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他们娘俩请出旅店,请进轿车,又请进锦绣宾馆顶楼最好的客房。为首的领导还对宾馆经理好一番交待,这才带领一行人乌乌泱泱地离开。

申雪梅猜测他们是又去了学校,因为丈夫石崇山下班后是被一辆轿车送到了宾馆楼下。
精装的三居室,宽敞明亮的客厅,真皮沙发,朱红色纯实木打造的一套组合家具,还有那上上下下的电梯。申雪梅和石岚做梦都没想过会住上这么气派的房子,才第一天就乐不思蜀了。
看着东摸摸,西瞧瞧分不清是梦是醒的妻女,石崇山只感到一阵阵孤独。也只有他还想着启明山,想着落在那里,暂时搁置的未尽的事业。

没过几天石岚的上学问题也解决了,申雪梅也被安排进了隶属文化中心的图书馆里,只负责登记出租书籍,收取押金、租金的工作。图书馆冷清得很,也清闲得很。没几天她就与另外一名女职工学起了织毛衣。只是那双惯于土里刨食的粗手令她一度放弃。可是清闲的时间太多了,她看不进去书,也闲不住,不得不拿起了针线耐着性子打发时光。

政府对家人的照顾石崇山照单全收,可校方要提升他为教务处主任的事他却严词拒绝了,就好像他一旦答应,反倒是帮了别人一个大忙。碰了一鼻子灰的校长算是又把沉默寡言的石崇山重新认识了一遍——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识抬举的人。碍于教委的关系,他有怨气也不好发作。石崇山没提论文的事,他知道这么严肃的事没人懂,他只能是开拓者,孤独的开拓者。

启明山景区修建了半年,为应情应景不显突兀,石家古色古香的宅院也建了半年。宅子建到一半的时候石崇山就领着极不情愿的母女搬了回来。

“地要种,鸡鸭鹅狗也要养。图书馆的工作你就别干了。”石崇山把该干的不该干的交待给申雪梅。没过多久,他自己也把工作辞了,躲进山谷深处的实验室里,一门心思扑在他未尽的事业上。

景区营业后,政府对他们家的优待就越来越少了。最开始逢年过节还会派人拎点东西过来拜望一下。架不住石崇山的怪脾气,人进屋来,不端茶倒水,东西也不收,话也懒得多说一句。近几年地方干脆就不来人了,只派启明山村的村支书,带上两个体格壮硕的小伙子送些米面油过来。米面油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石崇山从来不留。村支书也是一头雾水,这一家没有生活来源,就指望那靠山根的几亩薄田,几只鸡、鸭怎么过活?想起石崇山那油盐不进的臭脾气,他一晃脑袋,感觉自己是想多了,这样的人他可怜不着,谁可怜他都像瞧不起他,要跟他结仇似的。

上支下派的任务完成了,东西收与不收,过场没落下就行。老支书唯感放心的是随着石崇山的回迁,启明山又恢复了以往早些天亮,晚些天黑的性子,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山里也比外面的任何地方都要明亮不少。多少年以前,他们还不以为这是石崇山的“功劳”,要不是后来全村统一拆迁,也不知道他还要瞒多久,到死都有可能啊。老支书越想越觉神奇,难道石崇山是这山里的灯泡不成?他想不明白,上级领导也不许他问,不许他说,他就只能和上面一块憋着,全当这是石崇山石大科学家的科研成果。除此之外,石崇山还有个秘密,就是他总戴手套的左手。老支书怀疑连申雪梅都没见过那只手摘下手套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又想多了。比起科学家,老支书更愿意接受石崇山是个神棍的说法,不然启明山的怪异他无法想通。石崇山那只手套一定套着一只会发光的手,少说也得几千瓦。对了,他一定身上带电,没准申雪梅和石岚也有古怪,这娘俩一定是绝缘体吧。老支书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突然又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想的忒多了,干脆拿起遥控器按着了电视机,调出了最爱看的动物世界。可他刚看了两眼,茶几上手机就响了,来电是市旅游局的周局长。他不敢怠慢,赶紧接通。

“启明山是怎么回事。”

“周局长怎么了?”

“启明山怎么突然和外面一样了?”

“什么和外面一样了?”

“就是和上次石崇山他们搬走后一样了。”

老支书听明白了,当即吓出来一身冷汗,

“周局长,我这次去没见到石崇山呀。申雪梅也让石崇山给带坏了,东西是一样不收。”

“我没说这事,石崇山去哪了?赶紧去找。过了端午节可就是旅游旺季了。耽误不得。”

家里来的人是一波又一波,老支书走了又来。乡里的、市里的、这个局、那个委的人也是接踵而至,门口的小轿车也是停了又走。

甭管谁来申雪梅也是那两句话:“去京华了,干什么去了,不知道。”再往深了问,“就是科学的事。”
“什么科学?”

问到这儿,申雪梅就只能摇头了,“我能把地种好,鸡、鸭、鹅、狗养明白就行了,我哪知道他什么科学。要我看就是一分钱也挣不来的科学。”
申雪梅觉得这些不请自来的人就是来给她拱火的,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她这些年完全被石崇山培养成了养汉婆。当初嫁给石崇山是因为他不嫌她瘸,可过上日子才知道,他那戴了手套的手,除了在屋后山谷里捣鼓那些不知道干啥用的设备和瓶瓶罐罐,就一点正事没干过,在家就是个甩手掌柜。前两年他还把工作辞了,说什么项目要加快进度。自此,家里就没有过进账,全仗她种地养殖过活。这次去京华他倒是开了金口,说不但要把这些年的论文稿费通通要回来,还要拿回一笔科研经费。申雪梅只当他是疯了,由他说,由他去,反正钱他是一分甭想从家拿。即便下定狠心,可还是一个没看住,被他摸走了压在衣柜底的65块钱,害得石岚买不上作业本只能用反面。


“同志,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张彦教授。”站在华科院门口的石崇山想了想,补充道:“他要是不在,我就找里面级别最高,成就最高的人。”
警卫笑着说:“同志,请问您有张教授的预约吗?邀请函也行。”
石崇山瞪起眼睛说:“什么预约,我是来给他看科研成果的。你赶紧给我联系他。”
警卫再度打量起石崇山,见他风尘仆仆的,双眼熬得通红,左手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估计是有伤,最可疑的是身上连个包都没有,就说:“什么科研成果?”

石崇山左手伸到警卫员面前,“就在我手里攥着,纱布里包着,我一路就是这么来的。”
“您能让我看看吗?”
“给你看你也看不到。”
“那您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估计应该是在宇宙占比百分之二十七的一种物质。但我觉得数值应该更高。”
“那您能看见吗?”
“我也看不到,但我这只手能感觉到,它现在就在我手里。”
警卫异样地看着石崇山解释道:“同志,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是不让随便带东西进出的。除非您之前同里面的工作人员有预约。否则,我们也无法接待像您这样的民间科学家。”
“民间科学家!”石崇山一听就急了,“你把‘民间’给我去了,我就是科学家。快让我进去。”说完,他就发了疯似的要往里冲。

见此,值班室里留守的警卫先抓起电话快速地报了警,而后又跑出来支援。两名警卫协力拦住向华科院大门发起“冲锋”的石崇山。肢体碰撞中石崇山手上的纱布被扯了下来,来支援的那名警卫脚下又使了一个绊子,将石崇山撂倒。
石崇山“哎呦”地一声摔趴在地,突然就不动了。两名警卫也是一愣,心想这人不会是纸糊的吧,可等他俩看清楚了石崇山那只裸露出来的左手,立时骇然,那样子就像被锁住了周身的穴道。
过了好一会儿,石崇山“咯咯”地笑了,笑着说:“没了,没了,它跑了。”然后,他又呜呜地哭,哭着说:“完了,完了,它跑了。”
最后,他爬起来,不哭不笑,脸上的泪痕不擦,整张脸木讷得好像得了失心疯的患者。见警卫错愕地盯着他,他脱下外套代替先前的纱布缠在那只手上,失魂落魄地走了。

“你看清楚了吗?”一名警卫问另一名警卫。
那警卫点点头。
“那你看他有左手吗?”
那警卫摇摇头,“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那他是说他的手跑了吗?”
那警卫揉揉眼睛,又盯着石崇山离开的方向,蹙眉做努力回想状,“太奇怪了。好像变戏法一样。”
警车赶到华科院后,两名警卫陈述了事情经过,争相说起石崇山的那只手。听得警察云里雾里,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古怪起来。闹事的石崇山去向不明,警方去监控室截取一段视频后就走了。

翌日,一辆奥迪轿车停在华科院门口,车里走下一人到值班室出据了工作证,以及衿州市委的访问证明。登记后,他回到车里,大门敞开,车开了进去。

张彦教授后天要去T国开一个重要学术研讨会,近一个月他一直埋在文件堆里整理相关资料,他让他的学生翟颖博士先去接待一下衿州来的访客,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可以代为处理。

衿州市市委办公室王秘书先向翟颖介绍了启明山风景区的开发情况后,才把话题绕到石崇山身上,“按理说华科院是科研单位,我呢,又是从政人员,有些话我不该说,可这启明山呀离了石崇山它就不灵了。”他说完,又担心地问道:“您不会怪我迷信吧。”
翟颖闻言一笑,“术业有专攻,您又不是搞科研的,有些事不理解,也在情理之中。”她话锋一转,又说:“可您提到的这位石崇山我们确实没有接待过呀。”

王秘书压着心头的急火,耐心地说:“他临行时和他夫人说要去趟华科院,大前天的火车,昨天就应该到了。”
“您稍等!”翟颖给门卫值班室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昨天与石崇山发生冲突的一名警卫。
为了显示重视程度,翟颖让那名警卫找人接替一会儿,现在就过来一趟。
五分钟后,那名警卫来到会客厅,当着翟颖的面向王秘书述说起事情的经过。
“你说什么?你见过石崇山的左手?”王秘书听到石崇山左手布条被扯下来时,感到一阵惊奇,难道这衿州市的一大谜团今天要被他王海生解开了!他连忙问道:“是不是会发光?是不是特别耀眼?”
警卫摇摇头,“我好像也没看清,但是肯定不耀眼。”
感觉到自己失态,王秘书沉吟一声,松了松白衬衫领口下的领带结,换了温和地语气地对翟颖说:“据我了解的情况,石崇山经常向华科院投递论文,你们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他的论文吗?”
翟颖蹙眉寻思了一阵,摇摇头,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来另一位跟随王彦教授研究量子物理学的博士生,他同时还负责处理一些邮寄给王彦院士的邮件。“你等等。”她掏出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师哥,你收到过署名为石崇山的论文稿件吗?”
“哦哦哦,我知道这个人,他是个疯子,他的论文内容不是吹牛,就是在说梦话。怎么?师妹,你要看看?之前的我都丢到碎纸机里了。半个月前他还寄过来一份,我现在手上正在处理,前几页已经喂给碎纸机了,你要看,后面的我给你留着。”
“师哥,他研究的是什么课题?”
“暗物质,他说他能收集到暗物质。哈哈哈!”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不屑的笑声,“据我所知,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没找到聚合暗物质的相关方法,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明出尖端的设备来实现应用场景,再过50年倒是有点希望。”
“师哥,石崇山的剩余的论文你留一下,我这就过去拿。”
联想到启明山的特殊景观现象与石崇山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翟颖决定先看看剩余的稿件。尽管她也觉得能聚合暗物质这事太扯了,可石崇山不远万里来一趟,却吃了闭门羹,就冲这份对科研的追求精神也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她甚至还想到要给这位民间科学家回一封既客观,又不失鼓励的信,信中再附一些目前国际上对暗物质的研究资料,以免他走错了方向,瞎耽误工夫。
“师妹,我劝你还是别看了,这个石崇山往华科院投稿好几年了,咱们的上一任师哥王鹤就对我说过,以后见到他的论文直接毙掉。他要是研究个鸟,花花草草什么的,倒还有一定的可信度。就着,投科幻杂志还差不多。”
翟颖来到师哥黄山的研究室,自己还没开口,就先听他一顿絮叨。这个黄山接替了上一任的工作,也把上一任的话唠病给传承了下来。她接过黄山手上的稿件,在他的啰哩啰嗦中翻看了两页,又蹙眉看向办公桌与实验台之间摆放的碎纸机。
见翟颖面色愈加凝重,黄山故作镇定道:“你看,是不是风言风语。我觉得他有点像前不久犯事的那个气功大师,就会故弄玄虚。”
“师哥,咱们华科院不能代表世界最先进领域的研究方向。王彦教授也说过,搞科研就是要踏实做事,谦虚做人。你刚才说的话,恕我不敢苟同。”
“师妹,你这话说的,咱们能进华科院,也算百里挑一……”
翟颖没给黄山好脸,她走出研究室把黄山的贫嘴声关在门内,翻看着手上的文件径直走向张彦教授的办公室。
“砰砰砰。”
“请进。”
“小颖,是很急的事吗?”听见开门声,张彦从文件堆里探出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张教授,我就是觉得很怪,很不科学。”翟颖先是把衿州市启明山景区和石崇山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论文交给张彦。
张彦翻看着石崇山的研究论文,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怎么没有封皮,之前的页面呢?”
“被黄山师哥粉碎了。”翟颖似乎就是在等张彦教授问出这句话,所以她毫无顾忌,脱口而出。
“什么?”已过古稀之年的张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后他“哎吆”一声捂住疼痛的腰椎,一时竟也想不起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么剧烈的动作了。
“你去把那个警卫员给我找过,让他在办公室等我,我现在就去黄山那一趟。”
“教授,还是我扶您去吧。”
张彦推开翟颖,“我还没老到不中用,你快去找那名警卫,对了,把衿州来的访客也请过来。”
张彦说完,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捂着后腰,他面部扭曲忍着很大的痛感走出办公室,看那架势竟有种要去找黄山兴师问罪的意思。
“教授,您慢点。”
“甭管我,快去请人来。”
张彦教授所带领的团队负责研究的多个项目都属于世界尖端学科,很多科研成果被列入国家保密级别。对于这位国宝级人物的吩咐翟颖自是不敢怠慢。张彦气冲冲走后,她也快步去了接待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黄山嘴里喊着:“别急,别急”,然后押了口茶杯里的金骏眉茶汤,这才缓慢起身去开门。
“哎呦!张教授大驾光临,您看您,打个电话,学生绝对瞬移到您面前。”
“别废话,石崇山的稿件呢。”张彦瞪了黄山一眼,看向碎纸机,“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赶紧把前面的几页复原,一个字都不能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缺。还有,他以前是不是经常寄件过来,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王鹤师哥说这个人的稿件没有研究价值,怕伤了您的法眼……”
“王鹤?我要是没老糊涂的话,我记着他都出国两年了吧,你还想拿他当挡箭牌。你自己什么时候能有点长进。”
“张教授,真的是他当初说的呀。”
“现在的重点是你把石崇山的论文尽快复原给我。”气急败坏的张彦几乎要跺脚了,黄山这个人他是一眼也不想多看,说完,就要走。
“王教授,还有一些半年前的稿件我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我记着其中好像有两份是石崇山寄过来的。您要不要看看。”黄山叫住王彦,有些心虚地说,并寄希望以此能将功补过。
“呵呵”张彦冷笑两声,“你这懒劲儿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都给我找出来。你的事过后再说。”
目送张彦摔门而去,黄山的心却还在嗓子眼上吊着。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前程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石崇山发生紧密联系。他慌忙从抽屉里翻找出科研室储物间的钥匙,然后钻进堆积如山储物间,一边翻找,一边为自己祈祷——佛祖保佑,一定要找到那两份文件呀。

张彦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外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情绪稳定了,才推门进去。
王秘书和警卫员从沙发上起身,警卫员拘谨地喊了声“张教授”。王秘书迎上两步与之握手。
“您就是衿州市来的稀客吧,一路辛苦。”张彦客套两句,把石崇山的论文放到办公桌上,又拿起一册全英文的科学期刊压在上面。
“王秘书,你能详细说一下启明山和石崇山的事情吗?”
在张彦的请求下,王秘书知无不言,甚至把听过的一些民间传说都说了个干净。可能是说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最后,他表明态度,“张教授,我不是搞科研工作的,但我相信科学。那些民间传说啊绝对是迷信思想作怪。我这次来呢,首要任务就是找到石崇山,您也是知道的,端午一过,马上就是旅游旺季了,我们市对启明山风景区是倾注了很大期望的。再有,就是想请一些专家去参观参观,看看能不能破解一下启明山特殊的现象。我们一直也想不出启明山这山和石崇山这个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为什么他一离开,启明山就和别的地方一样了呢。”
翟颖从自己办公室沏好四杯茶水,用托盘端来。
张彦点了点头,示意王秘书先喝口茶水。然后,他又问警卫员:“你能描述一下石崇山的左手吗?越详细越好。”
警卫员接过茶杯,在两手间捂着,对翟颖说了“谢谢”,然后接张彦的话,蹙眉想了一阵儿,说:“王教授,如果水有颜色,他的手就是水色,如果空气有颜色他的手就是空气的颜色。”
见张彦、翟颖和王秘书仍是一头雾水地盯着自己,皆不做声。警卫员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不像人话了,就又说:“反正不是透明的,石崇山还说他手里原本是有东西的,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后来,他又说那东西跑了。但是我们俩感觉他手里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吧,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很古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有点问题,感觉和正常人不一样。”
王秘书说:“对,石崇山就那样,做事出人意料,不在情理。当初启明山景区修建的时候,我们给他家孩子安排最好的学校,还给他夫人找了正式工作,还是事业编。可他回迁以后,不但让孩子就近上学,还让他夫人把工作给辞了。最绝的是他自己后来也把中学教师的工作辞了。一家人没有收入不说,村里送温暖的米面油也拒收。那日子过的呀真让人一言难尽。”

张彦耳朵听着,心中想着,如果石崇山真能靠什么手段就可以在启明山收集暗物质,那山区由于暗物质被稀释,造成天亮早,天黑晚,甚至夜间也比别的地方要明亮一些的现象,倒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这也就直接排除了启明山的自然现象。可怪就怪在对暗物质来说,连人体都是有缝隙的,暗物质是能穿透一切已知事物的存在。石崇山是怎么得到暗物质并把它带来的呢?问题可能就出在他的那只“水色、空气色”的手上,那颜色一定是超常密度的物质造成的。
想至此,他让翟颖给黄山打个电话,问他找没找到石崇山当初寄来的研究论文。
翟颖出门到走廊里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对张彦摇了摇头,“教授,我也去帮忙找找吧。”
在得到张彦的许可后,翟颖立即去了黄山的研究室。

“张教授,您最近有时间吗?我想代表衿州市请您去启明山参观一下,当然了,如果您能带上几位地质专家一起去做研究,我们衿州政府一定全力支持。”张秘书也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向张彦提出邀请。
“会去的”。张彦回答得非常严肃,“等我这次去T国做完研讨会回来,一定会去。”
闻言,王秘书微笑与张彦握手,“那我们就在衿州恭候您的大驾了。”他嘴上客气,心里却在想张彦教授一时半刻去不了衿州,启明山眼前问题还要靠石崇山,看来眼下找人最要紧。

张彦送走了王秘书,又与警卫员了解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见他翻来覆去都是之前说过的,任何启发都换不来新鲜情况了,就在表示感谢之后,也把警卫员送走。临别前,他在门口还叮嘱警卫员,“要是石崇山再来华科院,或者是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一定要带他见我。他要是没空,不方便,你就给我打电话。然后,他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警卫员在手机上录入张彦的电话后,也感觉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张教授,我不会因此犯什么错误吧。”
张彦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者不怪,你千万别有压力。可你记住,有些搞研究的人呀他就是有点怪癖,看起来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甚至能很明显地觉察出他不懂生活,不通人情。但越是这样的人,我们就越要学会理解他,更应给予必要的尊重,因为他们活得很纯粹,也许会为了科学研究做出你意想不到的牺牲。”尽管张彦不能百分百确定石崇山是不是那样的人,但他确实说出了自己刚搞科研时的样子。那时他还年轻,有冲劲,搞起研究来就是一副不问世事,不懂人情的样子。弄得院里的一些人背地里总以“怪胎”代指他。现如今,经历的多了,工作上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人生从不同层面经验叠加,他这才与周围有了些同频的连接。

送走警卫员,王彦回到办公室先给院保卫部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前天石崇山硬闯华科院的视频拷贝一份送过来,接着,他又给安平区刑侦队队长沈阔打了个电话。近年来,利用高科技作案的案件时有发生,沈阔也成了华科院的常客,与王彦有过几面之缘。有一次他还在沈阔的恳请下出过现场,破了个远程利用手机操控空调换气排放氰化钠致人死亡的谋杀案,自此,声名远播,还被京华市公安部聘请为特约侦察组组长。
王彦开门见山地说:“沈队长,前天华科院大门口发生的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这一问,沈阔赶紧把担在从办公桌上的二郎腿收下来接地,人也从旋转椅子上坐直了,“王教授,这就是一起普通性质的案件呀,我听说了。”
果然不出王彦所料,这件事还没有到需要刑侦队兴师动众的级别,他给沈阔打电话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私人关系,赶紧找到石崇山。
“沈队长,那天确实是有点误会,我们之前确实收到过石崇山的论文,有些地方还需要向他求证一下。听说他离开的时候精神有点不正常,估计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你看能不能尽快找到这个人。”
“很重要吗?”沈阔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能让王彦教授打电话亲自过问的人和事,就是用屁股想它也绝不一般,不待王彦回答,他赶紧说:“我现在去一趟区派出所,先把案子接过来。”
王彦说,“让你受累了。”
沈阔说:“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平时没少去华科院添麻烦呢。”
……

王彦结束了与沈阔的通话后,又翻看起石崇山残缺的论文。这次,他逐字逐句地看,时而停在一处内容上冥思苦想,时而摘下眼镜,揉动睛明穴和太阳穴,似也想借此揉开脑子里的一簇簇、一团团疑惑。等他将论文平放在办公桌上,长出一口气后,愕然发现窗外已然被夜幕笼罩。他抓起电话给黄山的研究室打去了一个电话,催问找到没有。
黄山回复说找到了两份,已经让翟颖带回去了。挂断电话,王彦又看向办公室的门,心想翟颖这丫头平时做事挺利索的,怎么今天拿两份文件过来这么慢呢。他正想着,门就开了。
区别于以往的是,翟颖这次没有敲门,进来的时候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脸上更是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
“小翟,怎么了?你手里拿的是石崇山的论文吗?”
翟颖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王彦的办公室,她竟浑然不知。但她似乎顾不上为自己的失态说些什么了,而是快步走到王彦近前,把文件交给他,“王教授,非常神奇,这篇论文上提到一则故事,说的是战国时期赵国有一位铸剑名家人称徐夫人,她有一位徒弟叫石铎,曾在庞煖军中效力,专为士兵做箭镞,虽然技艺精湛,可并不如几位铸剑的师兄弟出名,更没有学会徐夫人剑中藏匕的锻造技艺。后来他另辟蹊径,以天地日月、山河大川为精魂,铸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箭镞。此镞一出方圆百里犹如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百里以外的天光地物俱黯然失色。可是却没有人见过那簇,只见他一只犹如水波一样的手上空无一物。后来,他声称将箭簇安在了梃杆上,人们也只看到一根空空的梃杆,待他将梃杆射向一棵杨树后,那梃杆撞到树干就掉落在地上。庞煖以为他是想出名想疯了,遂将其逐出大营。可三日后,有人发现不但那棵杨树凭空消失了,就连杨树后面的一排树木也都不见了。更神奇的是,不久后,有探马来报,数百里外秦军的军营中也消失了几顶军帐,住在里面的士兵也不见了。得知此事,庞煖大惊,赶紧命人去找石铎,却已不知去向。据传说,石铎离开军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说自己窃取了天物,泄露了天机。不久后就在荒野被凶禽猛兽分食了。”
“哦?”王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蹙眉想了想,“这位徐夫人我记得《战国策》和《史记—刺客列传》中有过记载,荆轲献图时卷尾藏的匕首据说就是出自她之手。可石铎这个人史料上却是一片空白呀。
“王教授,您说他会不会与石崇山的事件有联系?或许他就是石家的祖先。”
翟颖的猜测并没有引发王彦的推想,他接过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两个小时,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待他从梦中醒来,发现翟颖一直站在身边,眼光正落在他手上的最后一页。
“王教授,这是论文吗?”
“严格意义来说,不是。”
王教授深吸一口气说:“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你就通知要去T国国际科技共享展望大会的主办方,说我身体不适,要晚几天过去,让他们把专门为我举办的科研汇报会议推迟几天。如果不能推迟,取消也可以。”

翟颖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辞,而是为王彦沏了一壶茶,她知道这又将是他的一个不眠之夜。
“王教授,学生还能做些什么?”
王彦看了眼茶杯里徐徐升腾的热气,又将目光落在论文上,“石崇山的论文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论文,格式不对,口语化非常严重,而且有些现象他不能做出明确合理的解释,这几天我要尝试着把他的文论重新整理一下,然后寄到M国的《SCIENCE》、E国的《NATURE》还有D国的《ANGEW》。我希望藉此能够得到世界上更多权威专家的论证。”

翟颖点了点头,心内震惊之余,竟有些羡慕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石崇山。能这三个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科学期刊任意一期发表都已经是无尚荣光了。有王彦教授推荐的论文就等于是在这些期刊上先占据了一席之地。看来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了,翟颖向王彦告辞后,走出办公室轻轻合上了房门。
十一

五一黄金周一过,矜州市大力宣传的启明山景区也出名了,只不过是臭名远播,远道而来的游客并没有看见宣传中所说的:先乾坤而明天地,后暮霭而夕阳浓。有些脾气暴躁的游客在一些不良网络主播的煽风点火下,还跑到售票处嚷嚷着要退票。矜州市不得不关停了启明山风景区,对外宣布是要新修建几个景点。但外部一些媒体猜测,启明山可能是在前期工程中动了龙脉,散了当地的龙气。现在又想恢复龙脉附近原有的自然景观。此新闻一出,算是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小网红开了脑洞,他们穿做道士装扮,手掐罗盘一直在启明山景区大门口蹭流量。更有胆大之人在直播间里宣称是官方授权正宗摸金派传人,来此寻龙点穴。一时间舆论四起。
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矜州市委对此甚为恼火,却也只能抓一些造谣生事者,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为今之计唯有要尽快找到石崇山,尽快恢复启明山的特色景观。可这石崇山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论是火车站、汽车站、甚至机场都没有他的购票记录。无奈之下,又印发了寻找失踪人员石崇山的寻人启事,甚至在矜州以及周边的报纸上都刊登了这则消息,只不过署名是申雪梅,留下的联系电话,一个是旅游局局长的个人手机号码,另一个是部门办公室的座机。

不怪人们找不到石崇山,就连石崇山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哪,更不记得他是谁。他像一个现实中无处可逃的人在神智上出了轨,身体在尘世游走,灵魂却在精神世界的异乡无拘无束,横冲直撞。他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它跑了,你知道它去哪了吗?”
三日后,已是蓬头垢面的石崇山出现在阆舫市街区,他闯过红灯,抓住马路对面一位年轻姑娘的人手问,“你想知道它去哪了吗?”
年轻姑娘手腕被抓得生疼,她很想给石崇山一记不遗余力得耳光,可又担心他脏兮兮的弄脏了自己的手。
“你这个装疯卖傻的臭流氓,赶紧给我滚开。”姑娘挣脱了石崇山的手,抡起手上的皮包朝石崇山劈头盖脸砸去。
“哈哈哈,你不知道它在哪,你们都不想知道它在哪?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哈哈哈。”石崇山本能地躲闪,面目狰狞地笑着跑开了。他在街头狂奔、狂笑、疯言疯语,灵魂却在无名之地嚎啕大哭。他心底藏着一个不被理解,不可名状的秘密,也许这要等到百年、千年,人类才能摸索到那秘密的冰山一角,才能意识到它多么的重要。可在人人平等的时间面前,石崇山还有机会吗?

王彦是在石崇山论文在《SCIENCE》发表后的第七天才坐飞机抵达的T国。这篇关于《暗物质聚合理论论述》的学术论文一经发表便在科学界引发轩然大波。翌日,世界各大科学期刊同日转载。这几天,作为推荐人,王彦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他只选一些科学界的老朋友接通电话。这些科学界的泰山北斗无一列外地希望王彦这次能把石崇山也带到T国参加学术研讨。组办方甚至表示愿意为石崇山提供了论述专场。纵观历史,这可是任何一位科学界的新人从未有过的殊遇。王彦更是希望能尽快见到石崇山,公安部门和矜州市委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询问消息,可每一次拨打电话心情都是从希望向失望转换的过程。终于,他决定不再等了,招呼翟颖收拾好文件、和她一些个人的物品乘坐第二天上午的飞机飞往T国。
“它跑了,它跑了。”在机舱里合眼休息的王彦脑海里总会浮现这句话,如果这不是一句疯话,那石崇山很有可通过某种方式能聚合了暗物质。这对暗物质研究来说可是从理论迈向实践至关重要的一步。王鹤和黄山都干了什么,王彦又想到了这两个令他恼火的人,飞机攀上天空时的那种眩晕感顿消,他打开平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调成飞行模式后,又开始认真地看起了被他修改多次的石崇山的论文。

十二
石崇山离开的这段日子,申雪梅只觉得家少了个吃饭的人,少了个一天到晚一点正事不干碍眼的人,长久以来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让她对婚姻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石崇山一直研究的科研项目,在她看来都不如去集市摆地摊卖些应季的果蔬实际。她乐得眼里清净,心中也清净,专心侍弄那几亩地,还有鸡鸭鹅狗,也不用计较有人什么都不干就知道混吃等死。她也从来没去报社和电视台发布过什么寻人启事。她去镇上的时候看见公交站点张贴着石崇山的画像和寻人启事的内容,落款是自己的名字,只是略感惊讶,却也不声张,默默地坐车回去了。
石岚也从未问过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她知道母亲和她知道的一样多。她总会去山谷深处的实验室外面转转,除了一些积尘,实验室内还保持着石崇山离开时的样子。阳光打在窗棂上,照进室内,石岚能仿佛看见父亲在里面忙碌,或是冥思苦想的样子。但时间越长,她脑海中关于石崇山的记忆就越淡。她知道启明山归于平常和父亲有必然的联系。但她除了上学读书什么也做不了。她的额头贴在窗户的玻璃上,阳光把她的头影印在室内一张陈旧的办公桌上,突然,她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就在她的头影上飘浮着、旋转着,那东西有小拇指那么长,弯弯曲曲的有点像海洋里海马的幼崽,半透明的颜色也是极像。她揉了揉眼睛,把头移开一些,让阳光照到那个位置上,那东西就不见了。她又把头影移回来,发现它还在那里。石岚也不确定这个东西是石崇山离开后出现的,还是一开始就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有了要走进实验室的冲动。

十三

T国首都机场,今天接机的人格外多,其中不乏一些媒体。王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好在科学研讨会的组办方与机场和就近的警局提前做好了沟通。警察和机场安保人员用警戒线在人群中拉出一条通道共王彦等人通行。
在接机的人群中,王彦还看到了很多学界的老朋友,一路走来,他都在与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王彦的老友,在翟颖眼中都是令人敬仰的科学巨擎,此时,他们却在王彦教授的身边黯然失色。媒体镜头的聚焦点、话筒伸来的方向,全部落在王彦教授这里。他们希望他能简述一下暗物质的聚合原理和最新进展。还有不少人在追问论文作者石崇山为什么没有来。对此,王彦教授只能保持微笑不语。但那嘴角上扬却完全闭合的嘴唇也能昭示出他微笑的神秘,那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也为他的不语做足了证明。两者,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临近傍晚,组办方在T国首府的斯里兰卡大酒店顶层的一间西餐厅里,为王彦教授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见面会。参会人员多数是科学界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其中也不乏一些杰出的新人。令翟颖倍感意外的是她在会场居然见到了国际女星安娜琼斯。当晚,她身着一袭酒红色长裙,深V领口将一对雪白饱满的事业线半遮半露得恰到好处,既让一些年轻才俊浮想联翩,又苦于不能一探究竟。比起银幕里她在嘎纳电影节上走红毯的风光景象,翟颖更喜欢亲眼所见的安纳琼斯,她总是跟在一位很绅士的E国教授身边,两人表现出的亲密,使她即像一位女儿,又像一位情人。
当王彦在翟颖的陪同下与那明E国教授会面时,王彦与那名教授拥抱后向翟颖介绍:“这位为E国的艾尔顿教授,在基础物理学领域有很深的研究,是上一届超导感应的诺奖得主。”
“您好,我是王彦教授的学生,我叫翟颖,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翟颖用很流利的E国语言与之交流,“我能与您身边的这位女士合个影吗?”
安纳琼斯惊喜地对艾尔顿说:“瞧,她认出我来了!”
“是的,在场的人可能不会认识我们,但安纳琼斯是无人不知的。”艾尔顿风趣地说完,伸手示意安娜琼西可以自由活动,不必陪伴在侧。
安纳琼斯和翟颖在会场取景拍照,见她离开远离了艾尔顿教授,一些慕名的年轻人也跟过来,想要与之合影。

王彦和艾尔顿走出西餐厅,散步到顶层的空中花园中,花园一半是欧式风格的建筑,郁金香和金盏花散出的浓郁馨香令人心生陶醉,看规格是一个微型仿园。另一半是中式风格,凉亭、假山,水榭在牡丹和百合的簇拥中恍若花海仙境。走到岔路,艾尔顿两边都看了看,“各有千秋,真的很难取舍。这也算是中西合璧吧。”
王彦向中式风格的花园里踏入一步,“如果我是设计师,会把两边设计成太极,一条鱼是中,一条鱼是西。”
“哈哈哈,可终归还是中啊!太极图可是你们国家如图腾一般的存在。”艾尔顿大笑着跟进中式花园,两人一同向假山上的八角亭走去。
王彦说:“太极虽然缘起华夏,可在我们华夏太极代表了世间万物,也就是世界。在我们华夏人眼里,它是世界的图腾。”
艾尔顿愣了一下说:“那太极、阴阳、周易是迷信还是科学。”
王彦正色道:“是传承。”
艾尔顿捋着下巴上一团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是传承。那篇论文我看了十遍以上,我嗅到了古老遥远的气息。这不是石崇山一辈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很佩服数代人心无旁骛去做一件事情的执着精神,简直难以想象。我想,这也是你们东方古国总能在世界历史上镌刻下诸多神来之笔的重要原因。”
闻言,王彦不得不再度对眼前之人刮目相看,经自己手修改过的论文,还能被人看出端倪。艾尔顿被誉为科学界的福尔摩斯,果然名不虚传。
艾尔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管是身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一名科学家,我们都很佩服石崇山。暗物质在学界一直都是一个很飘渺的学科,说它属于超现实研究一点也不为过。谁也不敢将毕生心血放在一个连理论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的学科上,有可能耗费一辈子也没什么成果。尤其是对于岌岌无名的科学家来说,研究课题不能在现实领域得到应用就等于是自断生路。说得俗一点,就是不符合马克思的劳动与生产的关系。不被既得利益的资本看重,那这样的课题注定是要饿肚子的。我想不明白石崇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正因此,我很敬佩他。”

王彦教授深以为意地低点点头:“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什么?”艾尔顿几乎是惊叫着问道:“难道他不是你的学生吗?”
王彦很遗憾地摇摇头,进而陷入沉默。艾尔顿延续着震惊的神色,跟在后面。
二人攀上假山,来到凉亭的中心。艾尔顿喘着粗气半开玩笑地说:“我们离星空又进了一步。”他拦住要坐下的王彦,突然很严肃地问:“那他到底有没有聚合暗物质?”
王彦说:“理论上可行,至于他有没有那么做,谁也不知道。”他想了想,“不过,如果他真的聚合了暗物质,我想我的第一反应也会像做梦一样。甚至在一开始就提出否定。”
艾尔顿说:“如果我对你说,我们找到了石崇山聚合暗物质的证据呢?”
“这怎么可能?”这次换成王彦不淡定了,“他的论文才发表没多久,你们怎么就说找到了证据?是谁说的?”
艾尔顿说:“是天文学家伯希科、气象学家查德列夫还有海洋学家埃米尔甘地。我的老朋友,请站稳。”
艾尔顿话音未落,王彦就感觉自己在变矮,很快他发现这是到地面在下降造成的错觉,这凉亭居然是一部运行极其平稳的电梯。

十四
“我们这是去哪?”虽然下降很平稳,可突然的变故还是让王彦下意识扶住了属于凉亭的一根柱子。
“我要去带你见证奇迹。伯希科和查德列夫都在等你。忘了告诉你,欧式花园也有一部电梯,可以通向我们即将到达的地方。”艾尔顿很神秘地介绍着。王彦看向他的目光却越来越谨慎,他甚至想到:自己是不会透露给他们任何国家保密的科技研究信息的。如果面临刑讯,他宁可咬舌自尽。

很难想象这是一部很平稳的速升速降电梯,不到一分钟,他们就从百米高的斯里兰卡大酒店抵达了酒店地下300米的深度。电梯门打开,著名的天文学家伯希科与气象学家查德列夫已等在外面。

王彦故作镇定地说:“我的两位老朋友,你们无事可做了吗?居然会在这种鬼地方。”
伯希科与王彦拥抱,拍拍他说:“恰恰相反,我们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查德列夫已经等不急了,他几乎是从伯希科怀里把王彦拉出来,又与之相拥,并解释道:“放心,这里还不是地狱的深度,更不是鬼地方。要不是你每次来T国后都会匆匆离去,一副祖国很需要的你的样子,你很早以前就该来到这里。”

王彦环顾四周,发现电梯外的通廊从上到下全部是银色金属板构成,这让他想起了科技感十足的空间站与宇宙飞船的连接通道。由于金属板反光堆叠,通廊的尽头在一片朦胧的光幕中,光幕后的景象犹如雾里看花。
艾尔顿介绍道:“这是一个没有国籍的试验场,在这里我们为全人类而奋战,而不是任何一个国家。”他看向王彦说:“你喜欢这个主旨吗?”
王彦看着他们三位说:“并不新颖,但很意外。我理解为消除狭隘的地域、种族、肤色观念,建立共同的理想。”
艾尔顿点点头:“那你所理解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哈哈哈!”伯希科大笑着说:“我们的老朋友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这无疑是他的心声。”
王彦不知可否地笑了笑:“但我们代表不了全人类。”
“是的”查德列夫说:“可我们能做我们该做的。”
艾尔顿说:“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
四人沿着金属通廊向试验场内部走去。快走道尽头时王彦才发现在电梯口看到的那朦朦胧胧的一片原来只是一个拐角。他们从这里拐过去,又在同样的通廊里走了同等距离的一段路,才通过巨大的钢化玻璃将试验场内部一览无余。
王彦不敢置信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巨大的试验场一眼望不到尽头,高度超过百米,顶部并非是无数强光灯,而是按照比例缩小的一个个星团,它们自转的同时、小星座绕着大星座公转、大星座绕着更大的星座公转,光彩熠熠的银河也过是“星空中”璀璨的一隅。里面不仅有他从未见过的实验设备,还有一架宇宙飞船,有点像本世纪初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拍摄的《普罗米修斯》电影中的那种飞船,它如一弯银月静默地躺在星空之下,在各种实验设备的包围中显示出古老、神秘、科幻的气息。

“你们究竟干了什么?”王彦喃喃自语。
艾尔顿说:“斯里兰卡大酒店是我出资注册在我侄女名下的产业,安纳琼斯,虽然只是刚刚见过,但我想以你东方人的审美观,也不会忘记她吧。她是明星、是我的侄女。在很早以前她还是一名优秀的人体解剖学专家。难以想象吧,像她这么迷人的女人曾与福尔马林池中浸泡的大体老师有过一段孜孜不倦的时光……。
“艾尔顿,行了,可以了。”伯希科打断艾尔顿,“你对安纳琼斯裹脚布一样长的介绍,应该用在她的相亲会上。或者你同意她嫁给我这个糟老头子,那样的话,我愿意听你说一整晚。”
查德列夫对王彦说:“这个实验场是用我们这些年做科学研究赚到的钱建成的,当然也在捉襟见肘时倾注了我们祖先的财产。如果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骂我们是败家子。欢迎你不出一分钱,不用背负败家子的恶名就成为了我们当中的一员。”说完,他向王彦郑重地伸出右手。
王彦犹豫地看着查德列夫停在半空等待的那只手,“我是不是只能答应免费入伙,不然你们就会免费送我去见列祖列宗。”
查德列夫看了看艾尔顿和伯希科:“我是不是对我们的老朋友有点唐突了?他居然把我们当成恐怖组织了!”
艾尔顿说:“不,我想王教授曾一生都在坚定的立场不会在这片刻动摇。这是值得尊重的。我们还是先带他看看我们的发现吧。”
查德列夫不甘地看了一眼王彦,将伸出去的右手换成了请的姿势。
他们通过一道向上开启的巨大金属门,走进了飞船内部,里面的第三个舱室内海洋学家埃米尔甘地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是全球洋流的动态图谱。几人纷乱的脚步声对他没有产生丝毫打扰。四人站在埃米尔甘地的身后,看着巨大屏幕上令人窒息的3D洋流图谱,仿佛某一刻里面的海水会倾泻而出,淹没一切。

“A国的国土面积正在缩小,G国、H国、C国的海岸线正在扩展。但这一切都在上个月的7号停止了,我一直关注的潮汐也在改变后维持住了现有的运动规律。”埃米尔甘地对着屏幕,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做介绍。

“行了,埃米尔甘地,还是让王教授看看我的发现吧。”说话间,伯希科走到控制台,按下切换按钮,屏幕在短暂的息屏后呈现出一幅星空图。他用红外激光笔在地球和月球中间的位置上画了一条线,“以往月球会以每年3.8CM的速度离开地球,这是去年今天地月的距离。”说完,他切换了一下屏幕,“这是今天最新更新的地月距离。它只离开了地球一厘米。它减速了。月球对潮汐有影响,但这并不足以解释埃米尔甘地的发现。”
王彦说:“难道是地球引力增加了?”
伯希科点点头:“只一年的时间,地球引力就增加了。但就在上个月的7号,月球发生了一次规模和强度很大的月震。月震并非来自陨石撞击,也并非月球本身的原因。我觉得更像是急踩刹车后产生的惯性。惯性有一刻的作用力是朝向地球的。”
王彦问:“准确吗?”
伯希科很确定地点点头:“这是距离地球4000万公里外位于金星轨道环上的一颗卫星拍摄到的。那颗大名鼎鼎的卫星我想你并不陌生吧。”
王彦说:“是我们国家的五年前发射的广目天王卫星,为了观测月球背面迎接陨石撞击区域的变化情况。”
伯希科说:“伟大的科学创造源自于众志成城的梦想,感谢华夏国的当年的壮举吧。”
“等等,那地球与金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有没有变化?”查德列夫刚想去切换图谱,被王彦拦住。
伯希科摇了摇头说:“这方面没有强大的数据支撑,但我感觉是有变化的。”他看向查德列夫说:“仅有的数据也是来自地球气候变化的一种推演。说来有点可笑,这有点像你长期观察一个人的穿着变化,购物、投资情况,进而判断他家境以及事业的变化。”说完,他代替查德列夫将屏幕切换成气象图。
查德列夫接过伯希科的激光笔指向屏幕上南极圈的范围,“冰山在消融,属于南极的版图在缩小。随之而来的海平面上升,这是这些年不争的事实。可是这又与埃米尔甘地之前说的‘A国的国土面积正在缩小,G国、H国、C国的海岸线正在扩张’形成了不严谨的悖论。无法解释。”
王彦深吸一口气,质疑道:“查德列夫别兜圈子了。如果真的无法解释,今天你们就不会把我带到这里。”
查德列夫笑了笑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智慧。即使短时间内接收到这么多震撼人心的消息,你也依然保持着淡定和从容。”
艾尔顿打断道:“王彦教授身上散发出的大国风范不需你多说了。言归正题,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也是真相。真相就是……”他沉吟着看向王彦,似乎是想用含在嘴里的那半句话勾出他肚子里的那只馋虫,可又像是在等着王彦拾人牙慧,自己开悟。
随着艾尔顿拉长的沉吟声,王彦皱紧眉头想了想,终于他想到了什么,却是犹豫着,不敢相信地说了出来,“暗物质,你是说地球上暗物质减少了。”
伯希科说:“上世纪30年代加州理工学院的天文学家费里斯就发现了暗物质的一个作用,只是在那样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并没有得到学界的认可和重视。他发现正常星系之间的引力作用太小,早就该分崩离析,可奇怪的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所以他就推断出一定存在某种神秘的暗黑物质同样可以产生引力作用,从而帮助星系聚集在一起,不至于被撕得粉碎。从宇宙中偷走暗物质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发生了,根据物质能量守恒定律,那将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宇宙级灾难。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改变了某一空间内暗物质的密度,形成的‘真空’又被迅速填满,但在某一空间内密度变化衍生出的连锁反应又持续存在。比如……。”
艾尔顿接言道:“比如A国的国土面积正在缩小,G国、H国、C国的海岸线正在扩张,比如月球减缓了逃离速度。地球向着引力更大的太阳靠近。”
王彦震惊之余,心中暗想: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会没想到。有人提出启明山的变化时我就应该意识到。不,我绝不会想到,我绝不会想到一个人类的科研结果居然牵扯到了海洋潮汐、月球、甚至是太阳系星体间的距离。天呐!石崇山你究竟做了什么?
艾尔顿说:“由此,我们猜测石崇山一定是找到了聚合暗物质的方法,并且通过这种方法得到了聚合后的暗物质。除此之外,我们想不出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变化的解释。尽管,这难以置信。”
伯希科看向王彦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很多,但我的大脑现在显然已经不够用了。”王彦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像进入了一场梦境,在梦境中他看到了未来几百年,几千年后的样子。但都有不同的可能。
埃米尔甘地说:“如果我们掌握了暗物质,人类的能力就会上升一个维度,你们国家当年拍摄的《流浪地球》也会成真。只不过不是需要建造巨大的推进器,消耗地球的能量来完成星际迁徙。因为那太低级了。而是利用更高明的手段。我们可以聚合地球某一方向的暗物质,向相反的方向发射出去,以增大暗物质空间密度的挤压效应作为推动力,同时前方形成的暗物质真空带会牵引地球移动。宇宙中存在着大量的暗物质,并且无论我们怎么使用也不会减少,是比阳光、风、水更多,更可靠的能源。理论上只要时间够用,除了黑洞附近,我们以地球为载体,可以在宇宙中的任何地方做星际旅行。”

查德列夫说:“请容许我这个气象学家也发表一下想象力吧,我觉得建造一艘利用暗物质聚合作为动力的飞船更符合实际。如果我们实现了流浪地球计划,那么我们距离控制别的星球也不遥远了,对吧。但前提是,我们先要建造出那样一艘飞船代替地球做进一步研究。毕竟,地球是全人类的家园,它只有一个。”

艾尔顿说:“王彦教授,我想你想到了更多,对吧。”
王彦说:“是的,如果暗物质聚合能制成武器,我无法想象被它击中会怎样?”
埃米尔甘地说:“如果想入侵我们的外星文明知道我们掌握了暗物质武器,恐怕他们会打退堂鼓的。”
艾尔顿说:“这真是神的力量,怎么样,加入我们吧。然后,找到石崇山。”
查德列夫、埃米尔甘地和伯希科一同看向王彦。
在几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王彦顶着巨大的压力说:“我的朋友们,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我总觉得这事太过玄幻了,不像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艾尔顿说:“是的,如果没有石崇山,我们的想法也许要再等几百年,几千年。但他极有可能引领我们走上一条捷径。”
……
十六
结束谈话后,艾尔顿将王彦送回斯里兰卡大酒店顶层的花园里,两人分别后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彦回到西餐厅找到翟颖后,两人一起向客房部走去。
“国内有没有石崇山的消息?”
翟颖摇了摇头,“没有,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王彦说:“你定两张明天的机票,然后就回房收拾东西。”
翟颖差异道:“王教授您还没有……”
王彦住在与翟颖相邻的客房,他打开房门不等翟颖把话说完就走了进去。
翟颖给机场打完电话后,就去泡了个热水澡。玫瑰花瓣飘满浴缸,升腾的水汽将花香散在空气中。她闭目仰躺在浴缸里,想着连日来发生的事情,真有种脱离现实,步入逼真梦境中的感觉。突然被响起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翟颖从浴缸中起身,匆匆围上浴巾去开门。
“王教授,您有什么事情吗?”
王彦平复了一下尴尬且慌乱的神色,说:“对不起,确实有件急事,需要你马上去办。”
翟颖并不在意王彦的冒失行为,一边用毛巾裹住头发,一边说:“教授,您有什么事?”
王彦说:“是这样,这次来我还要邀请梅森杰西娜博士地去国内做一次学术讲演。她的论述三天前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听听别人的论述。我们之前有过约定,你一会去问问她,如果她有时间可以明天和我们一同回国。她有一项课题就是研究暗物质的。”
“好,我马上去办。”

梅森杰西娜教授去华夏开过几次学术研讨会,当时王彦重点向她介绍过翟颖。这期间两人有过邮件往来。多是一些翟颖提出的学术性问题,得到过梅森杰西娜细心的指导,但她将此称之为共同探讨,并没将两人的定义为师生。而且这次在见面会上两人也见过了。翟颖匆匆穿好衣服就去了梅森杰西娜的客房。

“你知道我正在干什么吗?”
翟颖敲开房门,梅森杰西娜就用一个突兀问题迎接了她。
翟颖愣了一下:“对不起,梅森博士,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不不不”梅森杰西娜把翟颖让进房间,说:“我在看石崇山的论文,我已经看了五遍了,这次是第六遍。”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其实,我已经记住了。但每一次看都会有新的收获和新的问题涌现。”
翟颖说:“那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篇文论对您这样的大科学家也有帮助。”
梅森杰西娜说:“小姑娘,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篇论文的对科学界的冲击。换言之,你低估了论文作者石崇山,也高估了我。”她为翟颖冲了一杯咖啡。翟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喝。夜晚来临时,她拒绝一切对睡眠造成影响的食物以及饮品。
“是王彦教授让你来的吧。这么晚了,那个像华夏国一样古老又很古板的老头子是不会走进一个女人的房间的。他甚至怀疑每一个向他表现好感的人,是图谋他脑子里的秘密。”梅森杰西娜说完,自顾自地笑了。
翟颖说:“您没有说错,是王彦教授让我过来,提醒您赴约的。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回国了。很希望您能同我们一起回国,做一次有关暗物质的课题研讨会。”
“什么?”梅森杰西娜瞪大双眼,大为不解地说:“他来T国还什么都没做。难道专程为邀请我吗?”
尽管翟颖对此也很疑惑,但她不得不说:“可能就是这样吧,向您这么优秀的科学家,值得我们亲自邀请。如您所说,确实是太晚了,不然王教授一定会登门造访。”
“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了。”梅森杰西娜说:“你们国家有比我更杰出的石崇山,为什么要邀请我?”
翟颖诧异地看向梅森杰西娜,见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您真的认为石崇山比您还优秀。”
梅森杰西娜说:“你看我像一个甘于服输的人吗?如果我那么容易就认输,就不会从无数次失败的实验中取得今天的成就。我接受我的杰出,因为我为此做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付出,因此,我更不可能否定比我更杰出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经历过的失败不比我少,他们的付出比我更大。我可以坦然承认:石崇山的论文确实征服了我。可为什么此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翟颖说:“石崇山失踪了。”
“什么?”梅森杰西娜几乎惊叫,那表情就像听到了一则恐怖至极的故事,“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失踪呢?”她敲着自己的脑袋,显然不可原谅自己刚说过的话,“瞧瞧,震惊取代了我的理智,失踪与优秀显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除非有人绑架了他。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遇到无法掌控的事情,总会往坏处去想。”
“没关系的,人都是这样,更何况您的担忧也是出于善意。”翟颖对梅森杰西娜歉意回以理解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同时,她认为这种可能性极低。据她所知在论文发表之前,石崇山只是个在乡村与城镇间徘徊的自由职业者。她去刑警队找过沈阔,在调取的石崇山的档案中,职业一栏填写的就是自由职业者。不久前的石崇山就是于千万人中与千万人一样普通的人。

十七
石崇山的大脑里关上了一道闸门。显然这不是上帝所为,不然他应该为他再开启一扇窗。
现在的石崇山把全部记忆关在闸门之外,把打开闸门的钥匙也在闸门即将关闭之时,顺着那缝隙丢到了外面。然后,他安全了,那些可怕的、畏惧的、贪图的、一再坚持的一切不再如潮水涌来,包括这世间所有的秩序,都被他拒之门外。再然后,他失去了灵魂。因为被拒收的都是附着在他灵魂上的不可磨灭的。
石崇山在辛集市一条城乡公路上被人找到,被带回了矜州。很快,人们意识到一个疯掉的石崇山无法恢复启明山的名气。他像一卷失灵的发条,在启明山风景区再无张力可言。所以,他又被安排进入第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嗅觉灵敏的地方媒体迅速报道了此事。“疯子”取代了石崇山的神秘,也没有人意识到他疯掉本身就关系到一个秘密。矜州市耗费巨资搞旅游开发成了笑柄,纳税人的钱打了水漂,石崇山在网络媒体上迅速成为了人们口诛笔伐的罪人。

石岚翻看着手机头条上矜州地区的新闻,她不知道父亲经历了什么。一则官方报道中有石崇山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照片,木讷的表情、呆滞的目光涣散地看着镜头之外的某一个地方,无不透露出躯壳被掏空的迹象。对此,石岚并没有太深的感触。这位曾与她朝夕相见却并不熟知的父亲,令她感到更加陌生。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就像她的母亲每天都会喂那些鸡鸭鹅狗,不然它们会死掉。
“他在里面住着挺好,衣食住行又没说要咱们出钱,为什么要接他回来,还要多张嘴吃饭。”申雪梅往鸡窝里撒了把豆渣,对石岚说:“他轮不到你操心,去写作业。”

石岚没有动,“你知道新闻里怎么说他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开。”申雪梅把石岚推到鸡圈边儿,抱着鸡食盆子又去喂下一窝鸡。

“他回来,启明山就又不一样了。”石岚仍就坚持。
“他们(政府)都试过了,他疯了。”申雪梅回过头说:“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
石岚说:“他疯了也很平静。我看过他的照片。”
申雪梅说:“他在大街上摸漂亮女人。他以为他疯了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就可以把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做个遍了?”
石岚低下头,无言以对。三天前,她就去过精医四院,但她不能作为监护人把石崇山领回家。申雪梅有这个权限,但她并不打算那么做。

启明山又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石岚坐在院中的石墩上仰望星空,这里永远比城市能看见更多的星光,城镇化发展中一座座不夜城剥夺了夜空的璀璨,黑夜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黑,点缀城市的霓虹除了扮靓夜晚孤独的城市,也让住在城中的人渐渐低头自顾,忘记了星空原本的样子。启明山不会辜负星空的美意,不会错过以光年计的盛景,这已很不普通了。石岚真希望人们能从傍晚来到启明山,坚持到深夜,他们会观赏到黑夜赶走白天,星星由近及远一颗一颗从天上冒出来,直到银河璀璨,星罗密布。这是城市中被霓虹施以障眼法的人们看不见的美景。

屋内,申雪梅一天劳作后积攒的疲累,正通过阵阵鼾声,抑扬顿挫地疏解着。她睡得很香,很沉,鼾声只在院子里流浪,就像她从不向往远方的性情。石岚这时会羡慕母亲,一个只知辛勤劳作,思考只在患得患失间徘徊的女人,质朴、简单,藏不住的无情、冷漠都可以在她五官上找出直抒胸臆的表达。这样的人容易满足,最能睡得踏实。石岚却不能,她读了很多的书,读过石崇山写下的全部文稿。她不能让申雪梅将那些文稿付之一炬时,仍在咒骂石崇山的景象发生。那些喋喋不休冰冷的谩骂虽然刺激不到本尊,可在石岚心里却能成为一场疾病的诱因,如果不相信爱情是一种病,如果恐婚是一种病,她已经被感染了。但她还没有意识到石崇山对她更为深远的影响。

鼾声模糊不清,草地里昆虫窃窃私语,不远处人工修建的月亮湖内传出来的阵阵蛙鸣,随着石岚离开院子的脚步,属于夜晚的声响也在她耳中交织更替。

在快走到深谷时,石岚从草地里摸起一块鹅卵石,那是她三天前就找到,并藏在这里的。那时她已有砸开石崇山实验室门锁的念头,和随之生出的顾虑。现在石崇山疯了,顾虑没有了。石岚觉得有些事在等着她去做,有些物品需也要她来做出“交接”——宿命中的归属感催使她去做想做的事情。

门锁被砸开的声音在山谷回荡,惊起林中栖息的鸟,它们飞上天空,化作比夜晚更黑的移动的黑斑。月亮湖周遭的蛙鸣也息了一片。夜更静,更深沉了。石岚的却心在狂跳,她扔掉鹅卵石,捂住噗通噗通的胸口,一点点推开实验室的房门。
吱吱呀呀的声音像在她的心房作响。她咽了口唾液,想把那股心神不宁也压下去。人类对夜晚的深山以及人迹罕至的地方有着天然的恐惧。这不顾宿主死活的恐惧,此时,正在石岚心中酣畅淋漓地起舞。

办公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月霜,和窗格的阴影。石岚摸出手电,在电光中寻找,她看见了那只漂浮的“小海马”,它像音乐盒里的小公主一样在自转。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小海马”仍在那个位置上。

“你看得见它,对不对?”
突然,石岚发现办公桌上多出一条长长的人影。她的慌乱因为那个熟悉的声音而更加不受控制,那感觉似有一股寒风在她体内游走,令她瑟瑟发抖。她抖动且僵硬的身体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那道身影主人抱住了。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能看见它。”
石岚毛骨悚然,拼命地点头,“爸,我看见它了。”
“好好好”,石崇山兴奋地说,“但你抓不住它,对不对。不过快了。快告诉我它在哪?”
石岚指出“小海马”所在的位置。石崇山一把抓了过去,“我抓住它了对吗?”
石岚点了点头,她惧怕地向后退了两步,从传言中疯癫,再到今夜清醒的石崇山并为给她带来惊喜,反倒让她陷入一种犹如看见死人诈尸的恐惧之中。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石崇山快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纱布,将他的左手缠得严严实实。最后,他才注意到抽屉里的一摞资料,他嚅嗫地说:“我知道,三年前你就看过这些。我发现你在看,并没有说你,也没有打扰你。而是等你看过后,悄悄地把它们带到了这里。”
“爸,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是,这都是我写的,下面还有你爷爷,还有咱们家祖先写的。”石崇山说完,掀开办公桌下面的一块木板,一层木制楼梯一直延伸到地下幽深处。
石岚注意力不在那暗道下面,她发现父亲的腹部一直在流血,衣襟、裤子上都是血。
石崇山让石岚下去等着。他几乎是把愣神的石岚推下去的。

石岚踉跄着在第五层台阶才站稳脚步,她回过身用手电光照入口。她听见上面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金属物落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一条手臂被石崇山扔了下来,“接住,一直往前走,启动它。”

十八
石崇山没有包扎断臂处的伤口。腹部的枪伤,足以使他感受到生命在弥留中愈发虚弱。他想了想,确定无事可做了,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谷口走去。
一个外国女人也来到了谷口,她一只手时刻放在腰间的手枪上,月光把她性感的身影铺在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上。她谨慎地关注着四周,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突然,她举起手枪,枪口对准小径前方的拐角。她看着石崇山缓慢地走进射击范围。

女人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T国,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你的科学研究会发扬光大,会造福全人类。想想如今你的遭遇吧,没有人理解你,没有人重视你,没有人保护你。你为了自保不得不装疯卖傻,这一切值得吗?如果我是你,会真的疯掉。”

石崇山凄惨地笑了笑:“那你们怕什么?怕我?还是怕得不到我脑子里的东西?还是怕我脑子里的东西一旦得到应用,你们将会变得俯首帖耳?不错,我恨过,我怨过。我不像我的那些祖先可以默默无闻一辈子,所以,我有抱负,我争取过,尽管这换来了我更大的怨恨。可这还是我国啊。这是我的事情。如果你不想我说的事情发生,就再痛痛快快给我一枪。”

女人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对不起了,石崇山先生,说实话,你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我确信我的余生不会再遇见令我更加敬重的人了。但你不该在全人类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提前完成了一次科学大冒险,也许世界的未来会因此变得美好,人类的很多想象会成为现实,又也许会更加凶险。我们宁可在充满荆棘的路上长途跋涉,也不能让预见的凶险在未来露出獠牙。所以……”她扣动了扳机。
石崇山在沉闷的枪声中倒下,倒在血泊上。他睁着眼睛,死亡凝固了他惨笑的表情。在这张复杂的脸上,有不甘、有无奈、有怨恨。他清楚,他不是突然死掉的,而是在这些情绪中一点点,慢慢地死掉。
女人来到石崇山尸体旁,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而后拨出一个电话。
“艾尔顿教授,我要告诉你一个比石崇山死亡更为不幸的消息,事情并没有完结,他的一条手臂没有了。而我也没有时间追查下去了。后天,我要参加华夏国一档综艺节目,他们给了很高的出场费,如果不去,会引起怀疑的。”
……
十九

梅森杰西娜做学术演讲当天,华科院对面的工人体育馆正在开演唱会。她开玩笑地指着体育馆的方向,对台下的参会的人员说:“虽然眼下座无虚席,可我还是认为对面才是我舞台。”
一位人起身,用很流利的英文说:“梅森教授,尽管您很幽默,但仍无法赢过一张演唱会门票带来的情绪浪潮。”
梅森杰西娜有些落寞地回应道:“是的,歌手为人喜爱,是因为那些人懂他。而你们怀着崇敬的心态来听我讲课,是因为你们对我的不解。”
……

当天,张彦和翟颖缺席了梅森杰西娜的演讲。他们在衿州一个谋杀案现场,第一次见到了石崇山。他躺在凝固的血渍上,对着悠蓝的天空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来晚了,对不起,我到底是来晚了。”张彦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他不是为石崇山的才华感到惋惜,而是犹如刀绞的痛心。为此,他仰面朝天,声嘶力竭地喊出:“天妒英才,真是天妒英才呀!”
翟颖虽然也为国家失去这样一位人才而感到痛心,但她做不到像王彦那样,更不明白她打心眼里敬重的教授为何情绪失控。他一直是她心中理性、睿智、高不可攀的代名词。但今天这一幕确实让翟颖看到了他平凡、有血有肉的一面。
村支书搀扶着申雪梅,和市里的一众领导就在警察用安全带围成的警戒线外望着。
申雪梅没有流泪,只有丧气的表情。这表情在她看见石崇山时就会自动显现,即使他死了也是一样。
在纷乱的现场,申雪梅还是感到了异样,他们对石崇山的重视又让她想到了更多。她推开村支书的手,去质问那些人,“他死了,你们谁负责?要不是为了启明山这个破地方,他也不会死。你们要给补偿款。我,我还要去图书馆工作,你们得把我的工龄续上。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要上最好的学校。”
……

石崇山死亡的第三天早清晨,启明山没有被东山头爬上来的朝阳点亮。山谷里阴沉沉的,像沉睡在深海的幽波里。那明明是个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清晨。启明山以外的世界被朝霞渲染得明媚如初。
可从山谷望去,太阳更像是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上,山谷以外的一切也似被一层黑色的薄幕隔开。往后的数日,皆是如此。
启明山不再是启明山了,它被人称作不明之地,永夜之境。闻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山谷上方挂满了象征着星辰的彩灯,山谷里开了很多家烧烤店,不分昼夜地经营着。月亮湖那边空旷的草坪上,停满了轿车,所有车头都对着山麓的方向,山麓上方巨大幕布播放着最新上映的影片。据说,很多重量级歌星要来这里开演唱会,档期排在前三位的歌星,光是门票就已经预售了十万张。国际巨星安娜琼斯的演唱会门票更是卖出了十万一张的天价。申雪梅光靠收那些店家的租金,就已笑得整夜整夜合不拢嘴。夜晚,她游荡在院落里的鼾声也不如往日那般粗重了,甚至,有时还会在梦中笑出声来。
只有一个人内心一直处于忐忑之中。石岚每天醒来,都会暗暗地说:“完蛋了,完蛋了,我一定是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仪器反向启动了。”无明之地繁华的景象并不能使她开心,她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为此,她时常会去山谷深处,沿着两座山形成的峡谷往里走,直走到两座山体相连的地方。她看着石崇山的墓地前的石碑说:“爸,我该怎么办呀?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呀?”
……

二十

张彦看着巨大的屏幕,一束红外线光分别照在地球和月球上。
伯希科说:“暗物质在不断向那座山谷收缩,地球引力因暗物质出现的局部真空效应而变得很不稳定。再不阻止这一切,月球将会撞向地球。”

埃米尔甘地说:“用不着等到那一天,势比天高的海啸就会把人类和一切生物毁灭无数次。”

艾尔顿说:“石崇山回去后一定做过什么。他是在报复。”
张彦合上眼睛,一言不发,似乎是不忍目睹那些预见。他在想:“应该去找那个孩子。除了两枚别致的弹头,沈阔在石崇山身体提取到了她的指纹信息。她是这地球上最后的希望。”

(拾梦卷,第一卷启明山不明,完结。
第二卷,天外来客的抉择,酝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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