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生活的年代,毫无疑问是没有文字温度的年代。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很羡慕用书信一封封串珠起的恋情。现在的恋爱多了不少世俗烟火之气,男男女女们不再有闲散的空暇嗅嗅花草的芬芳,遥望着云卷云舒却还是不满足,非要用实实在在的生活丰盈爱情的表象,为自己也为恋爱的另一方编织小网打捞过剩的欲望。不长久,这是对的,爱情是一场救赎之旅,是想要替所爱之人点起一支蜡烛用来照明,而不是放火直接烧掉他家宅院。所以纳兰性德才会说,“世间难得双全法”啊。
现代都市人的生活中,哪里有用到笔墨纸砚的地方呢?先前逛书店,在里面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年长或年幼之人照着歪斜的书本往自己的本子上写字;现在可倒好,放眼望去,心无旁骛看书的人都没有几个了,不是低沉着头充当酿成大错的历史罪人,正劈里啪啦地打字诉讼着清白,就是霸占着座位何事也不为的懒散人士。亲眼看到这种情形,不免叹气,却也无计可施。世代如此,和在这个世代生活的人总是无关。
提笔写字,终究要成为少数人引以为傲的一项特殊技艺,就像从老一辈人那里继承来的传统手艺,打磨扇面和编织梳子之类。我坚持动手写字,持续至今,身处几乎无人动笔记述心中所悟的环境下,仍贯彻每一两天就把自己的想法统统规整到日记本上,毫无例外,如同环卫人员将秋冬季的落叶归拢一处,聚成小堆,我所做的,不过是文字的清扫和收拢工作。并非我吹嘘,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来的事情,让那些长时间不曾动手写字的人来做这项工作,着实要将他们难为得不轻。
整规文字这种事,讲究的日积月累,量变催生质变。在以文字为乐的人看来,这份工作有如在春意阑珊的宅院种植蔷薇,手上膝盖上额头上沾上的灰尘都是文字的精灵,拿手帕拭去它们时都伴随着抹杀生灵的罪恶感;但如若放在不懂文字之美的人眼里,再怎么肥沃的土地也种不出什么花草,因为从一开始便从头至尾被否定了嘛!道不同不相为谋,万能的句式。
我始终相信,写字的世界和不写字的世界绝不相同,写字的人和不写字的人性格迥异,不可一言以蔽之。文字是有温度的,而写字是给那堆干柴喂食火种,让文字之火燃烧得更旺些,让划过天际的星斗瞧一瞧,一直被它们所不齿的人间,竟有如此动人肺腑的美景。我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目的而书写,说到底,是我喜欢书写的这样一种形式,它提供给我畅所欲言的场所,化作夜晚的和风照亮了心中的十三座州府。在形式种类各不同的横格纸上书写,就像在田野中嬉闹的孩童,追逐着颜色各不相同的蝴蝶。若不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怎么会日复一日地坚持而不抱怨呢?
最温暖的时候,非得知身边的人也有这同样的“癖好”莫属。我想起曾经的那位伊人,她平时不写很多字,但她对于笔和本子的情结到了痴狂的地步,恨不得把文具店里所有的纸笔打包,作为隐形的包袱时刻背在身边。从数量众多,品质也林林总总的纸笔中选出最心怡的搭配总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经常不知不觉耗去半小时一小时时间,全新全新地在染着笔墨芬芳的海洋里遨游,好似要去和海洋里生存的鱼类交谈,请这些生命给我们指示。在数据碾压群芳的时代,能有这么一段非凡而难忘的时期,也算是不辜负那些过去的时间了。时光易逝,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我笔袋里的笔换了又换,再也找不到她送我的那只在哪里。习惯也是可以戒掉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我已然忘却,当初是什么吸引我步入文字的花园,又是什么让我拾起一朵名为手写的花瓣,那些相遇的瞬间和契机我都无法忆起。但转念一想,记住那些曾经相遇的瞬间,是对当下生活留有遗憾的人经常做的事.对那些朦胧的记忆最好的回报是结结实实地将它纳入自己的生活,变成鞭策我生长的土壤。如今,至少是此时此刻,我可以说自己没有遗憾,甚至还有点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被文字的温度紧紧包裹着的世界,胜过阳光和雨露,鲜花与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