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四月底,听说那个消息,本来在食堂吃着饭,突然哽噎得吞不下饭,说不出完整的话。第一次在大学喝酒,一个人提了一斤酒回宿舍,点了最麻最辣的料理,对着墙壁就着料儿喝了个干净,眼泪流得越猛,吃得越猛,直到汗水比泪水淌得还要多。
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懈怠不去珍惜,或许就会慢慢失去珍惜的机会,直至后悔莫及。后来和姐姐陪奶奶去医院,白天和姐姐陪着奶奶治疗,到了晚上天凉些,就带着奶奶偷偷溜出去玩,只要奶奶精神好,就能跑多远跑多远,吃她没吃过的东西,做她没做过的事情,开始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愿意为她去做。
从小跟着奶奶一起长大,习惯了奶奶在身边碎碎念的生活,渐渐地变得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到变得怠惰,总以为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总以为会这样日复一日过着拥有彼此的平稳生活,似乎没有特别去珍惜过。回想起来,一直大大咧咧又喜欢自我主张的我,从能清楚地记忆事情开始,似乎就没有认真太听过奶奶说的话了。比起懂事贴心的姐姐们,我似乎都是任性又不自知不体贴的。是个让自己都气愤的需要被惨痛教训才懂得去思考珍惜的人。大概是从意识到奶奶不再那么精神开始,才学会珍惜和她一起合照的机会,把相机的镜头转向了她,腻烦到被奶奶嫌弃我拍个没完没了。大概是从在医院过道的床上蜷缩睡觉开始,才真正意识到了奶奶铺的床铺有多舒适,才意识到在她身边有多温暖。大概是从吃到混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盒饭开始,才真正珍惜了奶奶料理的味道,回忆起至今吃过的每道菜的味道。大概是从她的声音开始嘶哑开始,才懂得侧耳倾听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单词,不再为奶奶表述不清而感到不耐烦。当握着她的手戴着病患号码牌的手时,才发现这双曾亲手接生了我的双手早已没有了光泽,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茧子,皱得松垮起来的皱纹还有老人独有的色斑,后来这些岁月的痕迹,更是被输液导致的大片淤青的痕迹所覆盖。
这样的自己,真讨厌,这样的事情,竟是要等到十分令人悔悟的时候才学会去悔悟。
以前就算她跟我讲让我多吃点,别浪费,我也只会含糊地“嗯”一声,吃饱为止,并不会特地去做,后来才惟恐不及地听从她的每一句“多吃,别浪费”。上个月听说她身体情况下降,于是回了趟家,请了假回去照顾奶奶,两个月不见,再见倍感心酸。半年来,每次见她,身体状况都要下降一些,现在更是一脸憔悴。从开始化疗开始,头发迅速脱落,那时候买了假发和帽子给奶奶,细细梳理,哄着跟她说这样的造型更漂亮,爱美的奶奶以前总是要用发油仔细打理着自己的头发,千叮万嘱发型师为自己剪一个称心的发型,可自从开始治疗以来,她连梳洗头发这件事都不敢做了,每次扫地,都要偷偷地用身体挡住奶奶的视线,不给她看到掉落的头发究竟有多少,直到后来再也掉落不下多余的头发。我曾以为从有记忆以来就是齐耳短发的奶奶,永远都会有那一头梳得整齐秀丽的头发,可原来,“理所当然”的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理所当然”。心酸,又不只是心酸。
以前就算是清晨又或是半夜靠近奶奶的房门,她都会从梦中清醒过来,问一句“怎么了”,后来,渐渐奢睡的她再也没有了易醒的习惯,再后来,渐渐没有力气坐起和站立的奶奶,只有在半夜被尿意憋醒或者被子掉落的时候会按一按呼叫铃,找人过来帮一帮忙,扶她起来上个厕所,扶正身体或是盖好被子。因为没有力气动弹,有时候夜里关是翻身就要起来好几次。
11月底起,开始用吸管一点一点地喝水,一口一口地喂进食物,开始要将水果切成果丁,吸管太长会吸不上,吞得太快就会咳嗽,嚼得太久就会喘气,让人一步都不忍心离开。
搀扶,喂东西,洗澡,半夜盖被子,换尿布……所有小时候她为我做的事情,颠倒了一下角色,继续做了下去。原本没做过这些事,但做起来却意外地得心应手,原来对于重要的人来说,“脏累”这个概念,真的可以是不存在的。回想起以前那些没有好好去做的事情,回想起自己的不懂事,懊恼和悲伤就着什么咸涩的东西正要渗往心里去。
难受的时候,她曾说过“想快点烤掉”,不想什么都要人照顾,一阵心酸,我说,只不过把你以前照顾我们的事情做回来而已。她微微一笑,没有讲话。真到了目睹着他人身体慢慢衰弱的过程,才越发懂得了什么叫做珍惜,可是却似乎还没有足够清晰的思考力去告诉自己应当如何去珍惜。身处异地,除了多打电话,循环着吃饭穿衣睡觉吃药的各式叮嘱,想不到更好地更实际的办法。越发频繁地常常想着要回家,但是各种繁杂的事儿又让我无法利索回家。离回家还有十几天,第一次觉得这十几天,也实在不容易过去。
今天奶奶出院回了老家休养,爸妈跟着过去了,护工也跟着过去了,我大概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又不敢去深想这意味着什么。前不久,有名医生说,情况控制住了,现在的虚弱只是药物副作用,就我奶奶硬朗的身体,还能再挺两年。这几天,又有医生突然推翻了之前的定论,称癌细胞增长,暗指回天乏术。庸医,给人希望又称是虚望,愤懑。打电话给奶奶,感觉她没啥气力,但她和我说,今天感觉好得多。想起奶奶在老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姐妹几个和爷爷奶奶在老家老房子里生活的那些片段,总觉得,十分怀念。
老家好久不住人,为了给奶奶休养,前段时间翻修了一下,只有厨房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前几天表弟发了一张贴在老家墙上的“工作表”,年代久远,上面有些奶奶和姐姐们的“做饭工作安排”,却没有我的名字,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年龄小,但讲真,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以前做饭,还存在那样的安排。我似乎是从十二岁之后,就没进过老宅的门。就这样,十年了?
想念爷爷去买菜,奶奶去煮饭的日子。我还想吃新鲜采摘的春笋,刚刚抓起的溪鱼,巷子内叫卖的豆腐,溪边顺带捞起的河蚌,还有最爱的简单而美味的酱油猪肉,以前放学总是第一时间倚靠在厨房的门边,盯着奶奶锅里的料理,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话,时不时偷吃一些,真的,好久没有吃奶奶做的菜了,还想吃,想吃下一年奶奶包的“管尖”。
嗯,还有,我老爸老妈照顾奶奶的这段时间好辛苦,请让他们的身体百分百结实。
望一切安好,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