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手机新闻推送了一条消息:“著名诗人余光中病逝,享年89岁,曾著有《乡愁》等……”屏幕有限,下面的内容没有显示出来。我愣在原地,迟钝了几秒钟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指。似乎想要验证它是假的一般,我有些机械地点开那条消息,一张黑白照片随即映入眼帘。
那个曾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身影正出现在照片里,同往常一样清瘦。
我把脸埋入手中,手机屏幕在一旁闪着刺眼的白光,却再没有勇气多看它一眼。心脏像被水泥堵住,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仿佛有许多个片段闪回在脑海里,却又好像木木地无法行任何思考。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他走了吗?
以为自己没有哭,可是一个眨眼睛的瞬间,两行泪倏地从眼眶滑落至下颌,脸颊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我再也忍不住,俯于双手间痛哭出声。
余老是我最敬仰的作家,心中只有他当得起一个“最”字。
最初接触他的作品是那首已经印在每一个国人心里的《乡愁》,只可惜那时还是小学,印在课外读物上的小小诗篇被指定为朗读大赛的作品,带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懵懂被我诵之于台上。四年级的小孩子,诗中的无奈自然不懂,所幸诗的内容竟是一字一句在脑海中牢牢记了十年。后来高中时接触到先生的《听听那冷雨》,惊鸿一瞥,如获至宝;那个晨读我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宝贝般,把书本捧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惊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文字!“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常在。”也是从那时起,“余光中”这个名字深深根植在了心里,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博学、儒雅、至善……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简单地概括他,却也是再多词也无法真切地形容他。他是神秘的,也是坦然的,他把情怀铺陈在诗里,把襟怀敞开于天地间,深情地望着大陆的方向。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铃都摘掉,塔都推倒,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叩敲着一个人的名字。”余老的大半生都在遥望大陆,谈及《乡愁》时,他说:“那是存在我心底20年的感情,不过用20分钟写出来而已。”几十年后,当他终于微笑着站在太庙的红墙根下,人们同他谈及那“一枚小小的邮票”时,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希望《乡愁》是我和大家交情的开始,而不是结束。”1992年以来,余老曾数十次返回大陆,这大概算是这个思乡故事的一个温情结尾吧!
扪心而言,当诵读余光中先生的作品时,我的内心是震颤的,那字里行间的底蕴之浑厚和感情之真挚让我时时擎着一颗敬畏之心;读好的作品是在洗涤心灵,余老的诗篇恰恰如此。他精通多门语言,却不止一次赞美汉语的博大精深,他曾说:“中国文化就像一个圆,圆心无处不在,圆周无处可循。把握这个‘圆’的最好方法是切准它的‘半径’,‘半径’就是我们的母语中文。”方块字在余老眼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这种美同样展现在了他的文章里,《寻李白》中“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袖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何等大气,堪称精绝!都说李白是谪仙人,余老您又何尝不是?
心情稍加平复后,我打开朋友圈,朋友们一如既往发着日常,却少有人提及今日余老之离去。也许对许多人而言,这只不过是每天新闻中的一件罢了,即便读到了,时效性也仅限于今日。诗人,只活在爱他的人的心里,苍茫大地间,唯此间信徒耳。想起余老曾说:“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只有真正热爱生命的人,才能准备好随时告别人生,毫不惋惜,乐于人生,才能不觉死之烦恼。先生这一生,是活成了他话下那高级有趣的样子了。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先生!二十四万里的归程,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诡缘的闪光愈转愈快,接你回传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