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闯入者

故事里他应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姑且叫他闯,而她,就叫迟。

 

百转千回,大学毕业的小迟终于也和旁人无异,按部就班奔波于各种招聘会,各种面试,终于在燥热的夏末找到了一份还算是体面的工作。

 

 

算是第一年不以学生的身份回家过年了,站台口人来人往。小迟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车站,满是司机,各种摩托车师傅在拉人。

 

小城市特有的景象,那些摩托车一天拉上的客人也能赚很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坐出租。

 

小迟已经很疲倦,双眼也是因为刚刚到站才百无聊赖地睁开,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十字路口打的。

 

从小家境优渥的小迟是不会随便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车的。

 

快要走到十字路口时,小迟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的摩托车司机,一种久违的熟悉迎面而来。很像很像,却不敢去确定,是…闯?

 

时间回到小迟大一。

 

高考稳定发挥,小迟考上了一所还算是不错的大学。而他的男朋友闯,一直无心于学习,自然是大专,异地恋就此开始,在一起三年了,突然就异地了,这让小迟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虽说闯成绩不好,但是他人很不错,特别会照顾人,这也是小迟和他在一起三年从来没吵过架的原因。安全感,来得比什么都真实。

 

闯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忙里忙外的,所以一直没能顾到闯的学习,也是因为从小过着不错的物质生活,闯也有了公子哥的随心所欲,自然是不会勤奋学习的。唯独对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

 

 

小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小迟帮着他辅导,然后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脑海里却都是正史,野史的演绎。

 

闯总会找好多理由休息,然后搂住她度过很多个聒噪,充斥着蝉鸣的夏天。汗流浃背的空教室里,铅笔划过的声音那是小迟的算数本,单调的翻书声,那是闯认真地看各种历史轶闻。

 

总归是每个黄昏,快要离开的时候,闯总会和她说很多今天他的“收获”。

 

“你知道崇祯为什么会选择吊死在煤山上吗?”

“崇祯是谁?”

“balabala。”

 

“你知道满族人那么少,为什么能统治汉人两百多年吗?”

“唔,不知道。”

“balabala。”

 

“你觉得李鸿章怎么样?”

“这个我知道,卖国贼啊!签了辣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不不不,balabala…”

 

 

这个时候的小迟不会一本正经只有学习,她眼里有个风趣幽默的闯。

 

这个时候的闯不会偷偷看她打哈欠笑出声,他可以拉着她的手,像个话痨一样说尽他看来的轶闻,娓娓而谈。

 

在临近黑夜的时候,闯会骑自行车送她回家,会在明日的下午准时出现在她家不远的十字路口等待着她一起去空教室学习。

 

漫长的夏季也不过三载时光,总有离别的时候。高中毕业的那个夜晚,她们还是沿着日复一日回家的路线走着。沉默不语的闯突然闯拉着小迟走向了反方向的公园,在公园小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

 

“可能大学我们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傻瓜,上下五千年历史你还没和我讲完呢,听都听不够,怎么会离开你。”

 

“那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会和我一直在一起。”

 

“真是傻,那你听着,我会一直……”

 

闯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吻小迟,突兀,野性,不给余地。

 

如果说每一个时刻都可以戛然而止,那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只可惜,每一个青春故事都需要一些遗憾让故事在回忆的那一刻来得倍感真实。

 

月色不够美,那一晚,像是哽咽了,闯不舍地说了再见。送完小迟,闯一个人回到了公园,回到了他们接吻的那个地点,闯捡起了好多石子往湖里扔。一颗一颗,一声一声。大小不同的水花像是人生里大小各异的波澜。

 

我们的生活都不会一直平静。月亮每一天都在不同,岁月里没有什么一成不变。

 

闯心里有数,57颗石子,他扔了这么多。像是一个孩子,那晚,他吻得很用力,拥抱得很用力,像是在告别,像是在求饶 ,又有几分刻意出来的漫不经心。

 

小迟也懂,谁的青春不迷惘。

 

只是不在一个城市而已,碎发还会是碎发,白衬衫还会是白衬衫,笑起来的痞气不会变。我们的爱情不会变,小迟这样想。

 

大学生活缓慢的开始,再也不会有那样汗流浃背的午后,再也不复隔着走廊打着鬼脸的闯,再也没能见到白衬衫下被小迟拍红的手掌印,闯的调皮也不会再得到狠心得像小迟这样特别的教训。

 

只是他们从来都未曾想过,公园的那次吻是最后一次,公园的拥抱,相视,属于情侣的一切都在那之后消逝。寻不到痕迹的。

 

第一学期的第三个月,闯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从小迟的世界里抽走空气,那不是窒息,那是无所适从。

 

尽管是这样,小迟还是没有放弃过闯。电话,短信,QQ,微信,所有能联系到闯的方式每一天小迟都在尝试,可是他的消失并不是盲目的。只是没有一点回应。仅此而已。

 

小迟清楚地知道手机的另一段就是闯,只是,鱼游走在了广袤的海洋里,你听不见鱼儿的呼吸,那种感觉是力不从心。

 

大一上学期结束,2月的冷空气让人极度不适。40天了,闯就这样不理小迟。2.14是情人节啊,他们三年的感情究竟在还是不在呢?他们到底算不算是情侣呢?小迟疑惑地看着雪后的地面,明明是可以留下痕迹的,只是雪一直下,会把痕迹都盖掉,所说的留痕真的有必要吗?

 

情人节那天,一大早小迟和几个闺蜜在泰富广场卖花,从早到晚,虽然没在下雪,却也是很冷的空气。由于是情人节,那天生意非常好。一直到晚上11点,小迟才和伙伴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小迟打了三个电话给闯,没有被挂断,都是未接。

 

小迟哭了,把手机剩下的玫瑰花全部扔掉了。她憋屈地走往毕业的公园,却发现公园在改造,短短几个月,小湖边已经建起了新的亭子,她进不去,她回头,她只好离开。她拿起电话。她又拨了过去。

 

嘟声开始响的时候,小迟再也忍不了了,她开始哭泣,开始嘶吼。

 

“你知道吗,43天了,你已经43天没有理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今天是情人节,我在风口里站了一天卖花,去年的情人节你还记得吗?是你在晚自习下课给了我一朵玫瑰,你开玩笑说是你偷来的花,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吗?今天我看到那么多情侣从我身边经过,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43天,我天天对着空气说早安晚安,天天对着空气发短信,聊QQ,天天去给空气留言,你知道收不到回复有多难受吗?可以不这样吗?给我一点回应好吗?再也没有人骂我傻逼了,再也没有人这样骂我我会开心地和傻逼一样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说好多历史了,我再也不会那么认真地听别人讲故事了 ,一切都没有了…”

 

电话那头早已不是接通时间隔很长的嘟声,撕心裂肺地哭诉也没有能让电话那头未接电话的闯感受到哪怕一点情绪。急促的嘟声像是在告诉小迟,没有然后了。

 

那一晚,湿了枕头,空了梦。戛然而止了。他们的爱情。

 

所有的联系方式,删掉。所有数不清的瞬间都被冰封。存放在大脑的某一个部分,随着有关童年的记忆自然地模糊,消逝,再好不过了。

 

这样比较不会痛苦,小迟这样想。

 

小迟恍过神来,没错,那就是闯,虽说是四年了没见面,没联系,但是她不会认错的,那就是闯!

 

她径直走向那个摩托车司机,碎发,淡淡的胡渣,略黝黑的皮肤,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就是闯。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他压低了帽沿,转过身跨上了摩托车准备离开,脚已经开始发动,却被一只手搭在了肩膀。

 

“你跑什么?你是谁?你是不是闯?你看着我!”

 

沉默,沉默,沉默,低头,低头。转过头。看着小迟。突然地笑。

 

“好久不见,我就是闯。”

 

多希望。不是。小迟惊讶地看着略显沧桑的闯的脸。

 

“怎么会?你?怎么会?”

 

“来吧,我送你回家,你先上车。”

 

闯还是不羁的笑容,小迟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箱子被闯熟练地横放在了前面,小迟却没有熟练地在抱着他靠在他的身后。四年了,久违的恋人却在此时此地相遇。小迟没有准备好,却像是今天必须得到迟到了四年的答案。

 

没有很漫长的一段路却因为心里千回百转的各种猜测而显得漫长,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随着记忆线索快速放映了这7年的时光。

 

总归还是到了,同样的停车地点,那个十字路口,只要走上2分钟就可以到门口,但是为了不被父母发现,闯总在这里停下。这一次当然也是如此。就快调转车头返回时,小迟还是开了口。

 

“解释一下好吗?你懂我的意思。”

 

“你看到的就是我现在,这四年的工作,就这样,没什么不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年为什么就这样离开我?不是你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吗?”

 

沉默。低头。沉默。低头。

 

所有的格式化的记忆自己又浮上来,塞满了傍晚天上的彩云里。

 

“那年我爸做生意亏了,欠了一屁股债逃了,我妈承受不了这个压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了我和那么多的债务。没有别的办法,我也就这样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陪你,我可以一直不离开你的!”

 

满眼的惊讶让小迟停顿了几秒,几乎是凝固了呼吸,她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说什么。

 

于她而言,此时此地,才是一场变故。

 

闯低下头,独自苦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随意的看着裤腿因为奔波而粘上的泥水,第七秒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小迟。

 

“你知道你们学校图书馆有多少扇窗户吗?”

 

很显然,小迟听到这个问题傻在了那里。

 

“420扇。”闯顿了顿。

 

“四年前,当我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打算告诉你的时候,我是自私的,我很痛苦,我真的想找到你,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一个人坐车到你们大学,那天周末,我知道你在图书馆学习,本来想去找你,但是我没有,我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被太阳光反射的你们图书馆的玻璃窗户,我就在想,你的未来无限美好,我何必从我的世界来把你带走,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做不出。那天,我站在那里数窗户,420扇,我数了三遍,不会错的。”

 

小迟的眼里本该噙满泪水,可是,没有。一滴也没有。她的手抓住行李箱,紧紧地抓住了。小迟很紧张,一言不发地看着闯。

 

“再见了,你也说过,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已经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是吧?”

 

小迟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准备离去的闯,总想叫住他,叫他停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就这样的十几秒里,转车,发动,在黑夜里疾驰,他走了。

 

没有像是会回来的样子。

 

眼里终于有了泪水,多么熟悉的一条路,摩托车来过的地方必定有四年前被她丢掉的玫瑰花。

 

被碾过去了,那些花瓣流出了血。鲜红的血液在寒风里没有味道,印在了白色的雪上,真是突兀的样子。

 

没关系,大雪会掩盖一切。

 

 

曾经不顾一切做着的少年梦,玫瑰花香,作业本上的铅笔画,自行车上的锈迹斑斑,脸上不知道的黑色的百分比,都在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化成晚风里,最后的黑烟。

 

那种味道,刺鼻地赶快捂住鼻子,一不小心,是泪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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