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多年未见过梧桐树了,该回去看看它了。驾车到那扇小木门前,突然不忍进去,抬头己看不见它的枝桠了,看来是真的老了。
它是祖父祖母家的树,是祖父娶祖母时栽下的,因为祖母喜欢,她总认为梧桐引凤,寓意吉祥,梧桐小树长的很快,长到快两米的时候,祖父参加了抗美援朝,上了前线。小院子里只剩下祖母和一群家禽,以及那棵梧桐。对了,还有尚未年幼的我的父亲。
1953年7月,抗美援朝胜利结束,我的父亲已经满院跑了,祖母说最后的时刻总是最难熬的,熬来的可不是祖父。
1958年,中国志愿军全部撤回中国,等到回家那天,祖母在火车站抱着我的父亲,足足等了一天,世上再也没有祖父的身影。
祖父的同志不忍在说下去,只拍拍祖母的肩头就携着一家老小回家去了,祖母呆杵在那,话也说不出一句,就无声的哭,直到我的父亲喊饿,祖母回过神来,用力紧了紧父亲,步履蹒跚的回了家。
祖母是无数坚强母亲中的一个,她一个人把父亲拉扯大,自祖父牺牲后,她很少流泪了,她说哭顶什么用,眼前可有个孩子得养活。
她曾经也在纺织厂做过工,在码头像男人一样搬货,还帮别人洗衣服,邻居也曾劝过祖母改嫁,祖母都回绝了。
其实祖母不是不难过的,她若心中委屈,就会去打理梧桐树,扫扫落叶,然后坐在藤椅上一直看着它,也不说一句话。
祖母辛劳一生,未过上好日子,盼着儿子毕业、娶妻、事业有成,后来有了我,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我儿时是在祖母家度过的,自我记事起,梧桐树已经高过院墙了,夏日里,我常常捡拾好看的树叶夹进书本,祖母则在梧桐树下小憩。我总喜欢躺在那把藤椅上,躲进祖母怀里,祖母会用胳膊紧紧揽我一下,然后轻摇蒲扇,为我驱赶蚊虫。
我离家上学后,常是一个月不来看望祖母一次,祖母又开始守着梧桐过日子,只是现在没有了家禽,也没有了需要操心的儿子。
祖母上了年纪,身体还很硬朗,每天都会给梧桐扫扫叶,除除草,她开始絮叨,自说自话,她说这梧桐树也老了,不中用了,还埋怨祖父当年没选个好点的树苗,然后仍打扫着落叶,仍盯着它看,一看就是一天。这一天里,祖母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还是年轻好”,年轻时候,祖父也在。
祖母逝于多事之秋,享年68岁,母亲说祖母走的很安详,大概是上天眷顾。北风呼啸,院里梧桐的叶子又落了一地,像是送别多年挚友,风声呜咽,我终究不忍,父亲长叹一声,拍拍我肩,说祖母最怕冷清,丧事该热闹些。
九月,唢呐声起,逝者已矣。
而今故地重游,我迈进小院儿,梧桐树已经枯死了,我扫了扫地上堆积的厚厚的枯叶,翻出那把破旧的藤椅,我带着满心怀念,轻摇蒲扇。
而在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