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雪还在下，屋外已经堆上南方罕见的厚厚的积雪，迎着光，就像铺开的一条星光大道。
好不容易等到雪停，莫青跟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他的双脚踏在雪地上，一深一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积雪好似终于无法承受似的片片破碎。
眼前的街道熟悉而陌生，明明是他自幼成长起来的地方，却缺失了陪伴自己的那群人。
迎面奔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上上下下被包裹得圆滚滚像个团子，两条小腿却依旧倒腾得迅速，只在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望不到尽头。
“啪！”
一个不小心，团子两脚相绊，五体投地趴倒在离莫青只有几步远的积雪上。
男孩预料之中的哭喊声没有及时到来，反而十分利索地爬起来，快速拍掉黏在身上的白雪。
不过哪怕再努力，他的衣服多少也沾染了雪化而成的水渍。
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小脸皱成一团，显得焦急又懊恼。
莫青忍俊不禁，虽然有些对不起小朋友，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正准备上前安慰一下这个小鬼，远处却传来一阵骂喊声。
“你个小崽子，让你跑慢点跑慢点，摔了吧！你小子出来一趟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一个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穿着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的男人步伐不太稳的从远处跑过来。
莫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哎，这不是小青吗？”
还没等莫青想出来，来人显然已经先认出了他。不过莫青还是一头雾水，近听这声音更耳熟了，这是谁啊？
“哎，是我啊，话剧社老刘！
男人看莫青还是一脸弄不清状况，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把裹着半边脸的围巾扯下来。这会儿莫青总算是想起来了！话剧社刘贤，那会儿高中莫青还跟他一起演过节目，莫青主演男一，老刘主演路人甲乙丙丁。
莫青仔细打量着眼前七八年没见的好友，高中时的青涩与稚嫩此时早已不见了，留下的只是岁月流淌后刻下的成熟印记。
“你小子，看样子混得不错，发福了不少啊。”
莫青伸出手来拍了拍老刘明显发福的肚子，抬抬下巴，指着男孩问道：“你孩子？”
“我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这是我姐的。”说着就把小孩子强拉过来，“来，小崽子，叫叔叔。”
“叔叔。”
孩子也蛮听话，声音甜甜的，还挺脆，带着一股孩童常见的雌雄莫辨的味道。
“真乖，大过年的，叔叔也没什么送你的，就给你包个红包。”
莫青一边说，一边把备份的红包掏出来塞小孩儿手里。孩子一看就是鬼精鬼精的，说了句，“谢谢叔叔。”立马就把红包塞进裤兜。老刘伸手过去只能抢了个空，郁闷的同时也被孩子的手速给逗乐了。
“你这孩子，手还挺快的。”
莫青在旁边也被逗乐了，说：“这孩子挺机灵的。”
“可别说了，天天净惹事儿。”
“咱小时候不也这样，都体谅一下。”
“不体谅还能怎么样，现在的孩子都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宝。别说了，别说了。”
老刘摆了摆手，显然不想提，果然下一瞬就换了话题，“好不容易遇到，咱俩好好聊聊啊。”
“成啊。”莫青看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咖啡店，就指着它说，“就去那儿吧，孩子也能吃点东西。”
“也行。”
说完，俩人就一起往那边走过去。
“当年考完大学，大家都各奔东西，不过林子他们后来都联系上了。”老刘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就你小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
莫青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呃，我去了北方念书，找不到也正常。”
“你大学在北方啊？！”
“嗯，其实我也想联系高中的同学，可是。”莫青深深叹了口气，话语中的无奈溢于言表，“他们都在南方，打个车就能到的距离，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老刘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瞬间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对方。正当俩人即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尴尬氛围时，咖啡店到了，彼此都十分有默契的避开这个话题，点了几样甜点和咖啡。
坐在座位上，老刘有些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率先开口：“别人都不说，梦梦可一直在找你，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
莫青拿着勺子的手停止划动，手下还有些颤动，发出细微的脆响，在安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突出。记忆中那个长发及腰的背影又一次填满了他的心。
莫青忍不住放下勺子，两个手肘抵着桌面，十指交叉在一起：“我不是不想，我也想过找别人要她的联系方式，可是，最后我放弃了。”
“为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你说话还是这么神神叨叨，什么事儿咱能不能摊开了说？”老刘感觉自己快郁闷死了。
“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就算联系上了又怎么样。”莫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摇了摇头，“只是朋友而已。”
“唉，你说梦梦那么好的女孩，你怎么当初就拒绝了呢，要搁我们其他人，绝对立马答应啊！”
“要不然梦梦怎么看上我了，没看上你们。”莫青随即打趣了一句，不过明显不想多谈，就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不就那样呗，当了个村官，慢慢来。”
“可以啊，你小子，都当官了。”莫青起身一拳打在人胸口上。
老刘假装气力不支地倒在椅子上，挣扎着说出最后几句：“没想到…我戎马一生，竟会如此下场…”说完了就瘫了。
莫青哭笑不得：“你还这么爱演呢，怎么没去当演员啊？”
“这不是屈从命运了吗，演戏看的是脸，那东西，咱哥几个就你有，我还是别挣扎了。”
这一句话，勾起了莫青太多的记忆，仿佛陷入了泥沼一样，被什么东西拽住一直往下沉去。
莫青后来都记不清是如何与老刘分别的，恍惚中，好像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直到回家打开手机，看见有一条新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嗨，老同学。”
莫青看见却莫名觉得心安，或许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朋友从来不会因为距离而疏离，只会因为心的隔阂而淡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