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素之所以不自信,是有历史原因的,先不说,那封信是由学生会另外一位女生李菲儿转交的,那个时候,颜素正被艺校落选的消息折磨地魂不守舍的。
她常常会一个人躲在运动场侧面的大树下悄悄流眼泪,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弃儿。
从幸运儿,一下跌落成弃儿,其实,颜素现在回头想来,自己真的是活该!
事实上,别人的高中是在极地炼狱,而颜素觉得高中生活极美好,极充实,仿佛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当然,必须屏蔽5月和6月觉醒后的奋发向上,不过,身体的苦,颜素从来不放在心上。
只有,当理想和他突然同时抽离,这样的苦,才是真正击打颜素的重武器。
哎——不堪的往事,往往容易让人当宝贝儿一样锁在记忆里。遇到相似的景,类似的物,相关的人,愁肠一样被拉扯出来,生生地疼痛,隐隐的伤感,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从某种角度讲,虽然遇事不如意,但颜素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就比如说,刚被艺校放弃,前途从光明跌落黑洞。羞耻、伤心、失望,让她从开心果突变成苦瓜脸。班主任王老师却没有放弃她:“丫头,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公平,但是相对还是公平的,你的基础还算扎实,我们一起努力,不是没有机会……”
王老师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除了帮颜素补英语,还让他妻子为她补数学,全程义务补课,只有温馨关怀,没有丝毫功利企图。
确实,颜素家境虽非赤贫,但并不宽裕,父母皆是工薪阶层,身体不好,又属晚婚晚育,婚姻登记时,得到的奖状,作用不大,副作用却从中老年开始一条,二条地接踵而至。
“妈妈,帮我签一下字。”儿子边打哈气,边举着本子杵在她面前,颜素回神,撕下面膜,忙应道:
“等一下,你先去整理书包,我去洗下手。”
“妈妈,要交餐费了!还有课本费,一共230,老师说,多余做班费。”
“好,你把妈妈的红背包拿来,钱包在里面。”颜素迅速洗漱,没有多少时间可挥霍了。
“人生的路上,该暗淡的都已暗淡………就将中年裸露的焦躁和健忘塞进黑夜……”不久前读到的诗句,又断断续续跳进脑海,颜素甩甩头,把这些不现实的诗情画意清除。
多年来,她习惯用甩头这个行为,来丢掉沉重的包袱。
事实上,她的艺术细胞是沸腾的液体,时不时拱出来,挥洒出来,成就的,是别人的耳目,没有丝毫实质性的回馈。
步入中年,油、盐、酱、醋透过松弛的肌肤,钻进骨髓,回炉成一个模具,把类似青春的浓墨重彩,压缩成僵硬的表情,事故的眼神,麻木的心……
把宝贝儿子伺候好,就去凌飞的书房送一杯咖啡,他要熬夜,出方案。
两人的行业跨度太大,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事儿,聊表夫妻间的恩爱。
“你还不睡吧?我先睡了,明天不回来吃晚饭了,有个同学聚会?”颜素注视着凌飞的表情,克制着自己莫名的心虚。
“同学又聚会?今年聚会挺多的!”凌飞的笑脸从电脑转过来。
“上次是初中,再上次是大学,明天是高中,你去年、前年不也乘着飞机去聚会了嘛?我这还是在本地呢……”颜素一急,又开始机关枪一样的扫射了。
“你急什么?我不过是感概一下嘛!唉!明天,就我跟儿子冷冷清清吃晚饭啦!”
“少矫情了,你——”颜素给了他一白眼果子,开始安排:
“明天可别忙忘了接儿子,别让他在门口等太久啊!记住是下午5:10!你也早点休息,钱是永远赚不完的,身体才最重要!”颜素一口气说完,不带气喘。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你也早点睡吧!明早还要送儿子呢!”
“嗯!”
磨磨蹭蹭一晚上就快过去了,为了皮肤好,颜素迫使自己早早上床,却久久难入睡,辗转反侧,往事又梦寐一样袭上心头,压得心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直到感觉熬夜的凌飞也上床来了,颜素还是了无睡意。凌飞几乎触枕而眠,酣甜的呼吸让人嫉妒,眼看着面膜要白敷了,唉——顺其自然吧!
一顺其自然,倒是很快入睡了。
对于恋爱,颜素是有心病的,那几乎可以称之为结症。源于她的姐姐颜格早恋,17岁时候,收到的情书就被妈妈发现。暴打一顿不说,还暴跳如雷地扣上帽子:
“这么小,心思不在学习上,就开始想着谈恋爱这么流氓的事儿,整个一流氓婆!”
“流氓婆”这词很令人震惊,在80年代那基本上接近于蹲监狱,吃官司啊!那得多卑鄙无耻啊?人品要多糟糕啊?
可姐姐颜格除了数学差(不是差一点点),除了严重偏科,没考上高中,她哪里就变成那样的人了?
她是那么温柔(有点牵强),那么漂亮(这个非常符合),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一下子也似乎说不完她的优点……可怎么就变成那么不堪的人了?难道谈恋爱这么可恶?能让人变坏?
那时,颜素才小学5年级,对于这些情情爱爱本就不懂,但妈妈说了,凡是做学生的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早早就想着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这个定义深深地根植在颜素的脑海,她甚至认为姐姐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没有上大学,就是被早恋给害的。
尤其是当她获知,姐姐在小学四年级前各科全是满分,是老师眼中的学习标兵,可到了初中就开始交坏朋友,逃课去看电影,初三上了两年,数学还考过4分……
这一切,从妈妈嘴里如火山喷发一样,把颜素浇在了一个固定的模具里,定了型,她完全被动地印证了妈妈的结论:一切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早恋,都是耍流氓!结局是统一的——没出息!
因此,当有同学猥琐地告诉她,同桌喜欢她,以后想要娶她做老婆。她当时可是气疯了,除了认为这个同桌是个小流氓,还认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是,作为好学生的她,报复是阴暗的:先划“三八”线,一看同桌越线,钢板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过去,如果可以,还是尽量用长、宽、高中,接触面最小的那个“高”,去惩罚那个该吃官司的混蛋!
看到,同桌捂着伤口,呲牙咧嘴地小声呻吟,颜素没有快感,相反还有罪恶感。
可是,老师说,我们要向雷锋叔叔学习,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那么既然是敌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其实,那时候颜素真的做了很多对不起同桌的事,可同桌从来都不曾记恨她,对她真的很好。
比如,她要无意间超过“三八线”,他会轻轻地推她,拿着尺子对着她笑;她晚上贪玩没复习,第二天默写时,他会故意越过“三八线”示意她偷看;再比如打扫包干区,她眼睛得了结膜炎,他会让她坐着休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扫地……
打打闹闹过了2年,小学毕业后,初中他们虽在一个学校,但却不在一个班级,再加上颜素生在头顶的眼睛,他们几乎都不讲话了。
现在每每想到那位同桌,颜素充满了感激和内疚,她甚至不能想象儿子的同桌,如果像她欺负同桌那么欺负他,她的心该如何疼痛?
是啊!儿时懵懂的好感是多么纯洁,没有一丝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