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那个老人驾鹤西去,神赴玉庭。
老人生活很规律,一日三餐按点,每天都要看新闻、读报纸。闲暇之余和邻居老头、老太太打打麻将,翻翻花牌,他说这样可以预防老年痴呆。六十岁的时候还精神抖擞地去上老年大学,黑礼帽、方墨镜、中山装,一如十岁时跟随父亲去磕头拜师般认真。
家庭和睦,儿女孝顺,这样的日子一晃过了几十年,两年前一场疾病将他击倒,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拿着病危通知书,儿女们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这位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十年自然灾害的老人,一脸的风平浪静。把子女叫到床前,告诉他们不要隐瞒,如实相告,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直肠癌”三个字让老人沉默了半响,他告诉子女要亲自见主治医师,见面了就一句话“能手术治疗不?”面对86岁高龄的老人,主治医师不敢贸然接话,只是反复做子女的思想工作,让把老人接回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主治医师的态度让老人很生气:“到底是医疗手段落后,还是他们的技术不过关?”老人不停地追问。无奈子女们又坐在一起商量:如果不手术也就是半年的光景,如果手术就存在两种结果,下不了手术台和皆大欢喜。既然老爷子求生欲望这么强,思维还很清晰,为什么不能试一下?既让儿女们尽一下孝,也满足老爷子一个心愿。那就是看着最小的一个孙子结婚,他经常挂在嘴上一句话就是:“等孙子们都结婚了,我也就安心了。”
主治医师还是没有敢接话,最后还是第四军医大学唐都医院一位权威教授过来巡诊,让子女们眼前一亮。他们抱着一丝希望前去求助,教授也担心86岁的高龄老人能否承担手术后的风险,三次前往病房和老人沟通,看到父慈儿孝,心愿未了的一大家子,教授押上了自己行医几十年的名气,决定破例接手这一台高难度的手术。手术很成功,整个医院为之惊叹,而教授的名医风范得以再次彰显。激动之余,教授把这个案例写进了自己的案例中,并称之为“一个奇迹”!后被老人知道,较真的要找教授说事,“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写进了你的教案里,这不是侵犯我的个人隐私吗?!”他振振有词。 “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嘛。”儿女们好说歹说,总算是平息了老人的不满。术后老人的直肠上端及乙状结肠被切除了40公分,只能在身体外挂了排泄袋,小叔小婶各自办理了内退手续,衣不解带的守着他、伺候他,让他在手术后三个月重新站在巷道里。
老人一生节俭。艰难的求学路、艰辛的生活,养成了他一生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最后又把这个好习惯传给了后代。前几年,城里街道进行翻新,以前的地面砖都没人要,他推着自行车三块、五块的往小院拉,拉回来后又自己一块一块的放在水槽中洗干净,整整齐齐的码在院墙旁边,说以后还能用得着。后来为了过事腾地方,请了三轮车来拉,足足拉了四车!在他的灵位前,儿孙来上香,就是断的很短的香,也是整整齐齐的点着供奉,都说如果浪费他会不高兴。在安排身后事时,告诉小叔要一切从简,响子(关中地区过白事请的唢呐班)要等到最后一天,送他到地里时候再请,一是为了告知街坊邻居人走啦,感谢多年的关心和照顾;二是节约费用,一天就得上千元呢;三是安慰子孙后代要喜庆,不必过于悲伤。
老人一生勤奋好学。年少时从山区走九十五公里到县城上学,要走一整天,从韩城师范初师再到象山中学,一天都没有落下过。不论刮风下雨、不论寒暑往来,背着老奶奶准备的馍、菜、辣子、盐就一人上路。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就啃干膜,一路还要提防野兽,就是这也从没有放弃过。有时候回家,走到路上没有东西吃,只能沿路讨要一些落地桃来充饥,回家告知父母,父母抱着他嚎啕大哭,教育他要努力读书,报答那些好心人。高中三年,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面临着辍学的境遇,最后还是本家二叔和四叔伯姑轮流供养,才能完成学业。在学生年代,他没有买过一件衣服和鞋袜,都是老奶奶一针一线缝制的。退休后,老人酷爱读报纸,《老年文摘》和《韩城日报》最为他喜爱,每次在报纸上看到我写的稿件,他都会小心翼翼的保管起来,等我过去的时候拿给我看,并鼓励我再接再厉。在2008年——2010年间,老人共亲自书写了《求学记》、《从今日起舞》、《给儿女、孙子、孙女的留言》、《一寸光阴一寸金》、《人情世故》文章五篇共计五千余字,用来警示、教育后人,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老人一生豁达明理。出身于30年代,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十年自然灾害、社会主义建设,一生坦荡磊落,对生死看得很平淡。早在2010年就留下了遗言,告诫晚辈:黄河后浪推前浪是自然规律,如若驾鹤西去,不必过于悲伤。并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思考作了回忆,告诫漫漫的人生路应记住的道理:一是对你不好的人不要太在意;二是一定要努力读书,知识改变命运;三是生命是短暂的,应予以珍惜;四是可以要求自己守信,但不能要求别人守信;五是人在这世上,只有这一世的缘分,珍惜共聚时光;六是身体健康才是第一,要坚持锻炼身体;七是勤俭节约是最好的美德,也是家训。每每翻阅这一篇篇文章,仍能感觉到他的谆谆教诲,认真做事,坦荡做人。
老人走了,走的时候很平静。虽然,儿女对老人的病情都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大家都懵了。二姑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一进大门腿都软了,连滚带爬的爬到老爷子的病榻前,呼天喊地。大姑第二个赶到,一进院门就把自己不足周岁的孙子丢下了,连哭带喊叫“爸爸、爸爸”……我站在他的病榻前,看着他那干瘦的身体,想着他最后这十几天不吃不喝的,等着最小的孙子从部队赶回来看他,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他那时时挂念的孙媳妇。虽然还来不及定婚,但未来的孙媳妇的户口已经转到自家的户口本上。我想,他是没有遗憾的。但一想到从此以后阴阳两隔,不禁悲从心起,眼泪夺眶而出。
爷爷,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