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河边缺了一根木条的长椅上,两眼发直,他刚眯瞪了一觉,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对他来说,这没什么分别,每天的午后差多不就是这样,管他多久呢?
他是老张,或者是老李,叫他老王也随你。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懒得想应该叫老啥。
这是一个下过雨的午后,老张没能睡个好觉。因为长椅浸润了雨水,虽然经过阳光的照射表面干了,可是躺下不过一分钟就会感觉到潮湿气,这让老张烦躁。他不喜欢这样的潮湿,沉闷的感觉。
曾经他也是不喜欢下雨的。
记得那时候他还上班,朝八晚五一天公休。早晨上班,下雨或者雨停的时候出门做公交,每每公交车喜欢停离站台一大步多的距离,而这中间是有没过鞋面的流水的。让人无法一下子奔到车旁。跳吧,跳不好溅到水,可你要迈步过吧,准保一只脚甚至两只脚都会弄湿进水。然后,这一上午,两只脚就湿湿的了,甚至于下班了也没有干。
所以老张就及其讨厌下雨天了。
他的妻就说你带一双鞋到单位呀,或者穿凉鞋呀,嗯,他也照做过,可还是那么讨厌,尤其是上班的时候下雨,下大雨。弄湿了衣服鞋子,那感觉非常不爽,跟着心情也就非常不爽。
也是,怎么能舒服呢?谁淋湿了都想换换衣服,擦干头发。若偏偏不能,硬要穿着湿衣服鞋子,还要上班,还要受老板的气,你说心里能舒服吗?
偏偏老张就是这样过的,客户操蛋,老板二逼,但他谁都惹不起。他得供养妻子女儿呢,虽说现在花不了多少钱,可上幼儿园比上学开销还大不是。妻子也从开始的一点微词,到后来直接了当地说他就是个傻逼了。他怎能不闹心呢!遇到了这样的下雨天,又湿了两只鞋,就更郁闷了。可也就只能郁闷,能怎么反抗呢 ?
而且,还有房贷。说起房贷,他的不算多,不像别人两千三千地月月往出拿。可也是每月必须要出的,房奴,就是房子的奴隶。他也是心里明白,这奴隶是他自己愿意当的,当初也是因为妻不停地念叨,所以他也就是愿意当这奴隶了。渐渐地他也听到说法了,什么这钱都开发商赚了,土地拥有者赚了去。反正就是人家是地主,话语权不在他这。
距离后来老张喜欢午后睡长椅,时间也不算长。半年?或者更短。总之随着天气转暖,忽然间老张发现这样做很好,压力貌似减轻了。偶有闲来的人给他根烟抽,也有人会忘了拿走椅子上的矿泉水面包什么的,他也拿来吃。在河边闲逛,在公园里溜达。他不太讨人厌,从不找人要东西吃。老张是不会干这样的事的,尽管他很饿,饿到眼睛发花,腿脚哆嗦。但从不去要,也不抢。
每当他睡醒了,或者吃了点东西,就这样发呆了,两眼发直。他也会常常想,怎么就来到这了呢?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别人说回家,他就想自己的家在哪。看到小孩子,就想自己的也应该是有个孩子的,男孩?女孩?应该是女孩的,可是在哪里呢?看到女人,他却想不出自己的女人,模糊不清的。这样想,有时候很久,刮风下雨了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眼睛直直的,愣愣的。有时候只想一会儿就头疼欲裂,想不下去。他不住地捶打脑袋,一下下,重重地。
老张是别人眼中流浪的老张,虽不是破衣烂衫,也是流浪的模样。流浪的老张不讨人厌,总是离人远远的,在少了木条,别人不愿意做的长椅上躺着睡觉。翻垃圾桶也不会弄的垃圾散落一地,轻开门慢关门,捡到的瓶子也会用捡到的提包装好手里提着。老张不会去和人说话的,不过当他躲在一处自言自语的时候,也会冒出个成语,或者几个英文单词,句子。
某天他路过一座桥,架在宽宽的河流上的一座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是哪个城市,想起他曾经住这里十几年的时间,记得自己曾经做公交车路过好几次这座桥。但,家在哪里呢?他不知道。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回这一头,他来回地走,紧走几步,慢下来,又突然向前跑。反复地折腾着走,不知道累,也不停下来。但他还是想不起家在哪里,想不起来。
天下起雨来,很大。桥面上溅起雨水来,他湿透了,也累倒了,桥上实在没有避雨的地方。
有人来赶走他,怕他在这样的雨水里被车撞死。
他怕被人赶,嘴里却吼不出声音,就卡在喉咙里,眼睛直直地,嘴,整个身体哆嗦着,一挪一顿,歪歪扭扭地走开。
在夜幕里他看到夫妻情侣从河边踱步走远,在清晨中他看到年轻人疾步从公园穿行走过。也在白天里看老人牵着孩子走过来,走过去。老张看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往哪里走都不对。
想不出来的时候,老张也就躺在长椅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做着迷迷糊糊的梦。分不清醒着还是睡着,但,他始终不知道家在哪里,是否曾经有个女儿,女儿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