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爸爸冷战后，第一次正式对话。

从那句“你今天等很久了吧”开始，到现在一直心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父亲节那天，因为“终身大事”的话题和爸爸吵了一架。

我质问他，“如果嫁一个人像你这样天天不回家，那我还不如自己过！”

我随口一句反驳，却刺到了父亲的心。

他敏感地反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吗？”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带了点抱歉地找补:“我没那么说。”

我以为这个话题就揭过去了，他却不甘心得到这个评价，“你刚才不就是这个意思？”

那一刻我的胸膛里有很多情绪在翻涌，最终我选择了最想说出口，又最伤人的那个回答:“难道不是吗？妈妈如果没嫁给你，就不用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还要忍受奶奶的唠叨，还能跟小姐妹出去玩！”

“那好，我以后不管你了。”

“你最好别管。”

“我以后说都不会说你，随你去。”

“那最好！”

之后，爸爸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也不知如何挽回这个场面。

通往动车站的路上，他把车速飙到100。

我感觉那“噌”一下飞速上涨的不是油门，而是他的怒气。

我有点怕了，但我的表情到语气没有一处认怂的迹象。

“怎么，开那么快，你就那么生气吗？在这种路上开到100，你是不要命了吗？”

重复了几次，我希望他能随便搭我一句话，或者，把车速降一降。

我还怕他返程的途中失去理智。

最后我沉默地下了车，他没有看我一眼，踩着油门像逃又像厌烦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接下去的两周我们毫无联系。

但这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可是两周过去，到了我该回家看看的时候了。

每次买完车票后，我都会把订单截图发到群里，询问但内心非常肯定地问:“爸爸，你晚上有空吗，我要回去。”

我得到的答案从来只有肯定。

哪怕他晚上有饭局，哪怕他车子借出去了，但只要我回家，他必定是有空的。

但这次不一样。

我们还在冷战。

我忐忑地把截图发到群里，这次没有召唤他了，只是假装不在意地问:“有人晚上有空接我一下吗？”

接着逃避似地退出微信，开始工作。

好几个小时后，当我打开微信才看到就在我说完那句话不久，爸爸就回复了我。

他问:几点？

那一瞬间，我用可笑的自尊筑立起来的屏障如果冻一般软了下来。

但我仍旧很难想象，那漫长的，从动车站到家里的一段路该如何和他相处。

“今天去新家，两个宝贝都在，你可以直接打车过来我们这里。”

姐夫的一条消息救了我，我立刻松了口气，在群里回复爸爸:那你不用来接我了，我直接打车过去。

打车到姐夫家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也过去了。

我看得出爸爸还没有消气，他冷着一张脸不愿意理我。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不再试图和他搭话。

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临走前，他对我说，“看看你脸上，那么多痘痘，去找医生看一看怎么回事。”

说完，他和妈妈一起离开了。

那个周末，我没再见过他。

又两周后的今天，爸爸又来动车站接我了。

“今天等了我很久吧？”

“没有，我才刚来。”

“有十几分钟了吧？”

他看了看车上的时间。

那辆车最近都是姐夫在开，他把时间调快了十几分钟，爸爸以前告诉过我，今天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怎样，我们都在努力的，笨拙地找话题。

路上，爸爸坚持带我去吃一份牛肉羹，我实在吃不下，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太过明显的和好信号。

最后，爸爸找熟人买了一份牛肉羹，一份肉燕，回家煮一锅开水下进去就能吃了。

到家后，我顾着跟小外甥女玩，他拿着食材上了三楼，很快地煮了一碗肉燕汤招呼我上去吃。

我把肉燕分了他一半。

爸爸吃东西很快。

吃完后他没有离开，就在餐桌边看手机。

我觉得他似乎想跟我聊聊。

但我却不知如何面对他。

于是洗完碗，我逃一样地说“太热啦，我下去吹空调”就跑回来房间里。

歇了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

爸爸催我早点洗澡睡觉。

这很不寻常。

也让我确信，爸爸刚才是想跟我聊一聊的。如果真的是认真在刷手机，没有几个小时他是不会挪屁股的。

并且，过去敲门之后，他会推开门进来跟我聊一聊。

但他被我的态度伤害到了。

他有点怕了吧。

我想他也还记得那一句，“我以后不管你了，说都不会说一句。”

我还是刺伤了他。

这个伤口已经留在他的海马体里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我看到爸爸不知道在架子上找什么。

我问他，“你在找什么呢？”

“找红糖，你妈妈不舒服，我给她泡红糖水喝”

我到房间里看妈妈，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圈着小外甥，躺在床上要睡不睡。

“爸爸在给你泡红糖水”

“跟他说别泡了，我很累，没力气说话了。”

“爸，妈妈说很累，不喝红糖水了。”

“知道了。”

我从房间里出去后，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爸爸已经下楼去睡了。

因为回家时，妈妈对我说，“让你爸爸到楼下睡，航有点发烧，没位置。”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我的脑海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你爸爸空调开太大了，跟他睡要冷死”

“每次都把空调开那么大，吹得我头都晕了。”

“跟你睡觉真是太难受了！冷死了”

……

我突然反应过来，会不会这些都只是妈妈的借口。

她只是不愿意跟爸爸睡而已。

小时候我从她不耐烦地语气里隐隐约约察觉出一丝抗拒，但我从未往深里想。

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我自己。

原来，我一直在怪罪爸爸。

就在姐姐跟我说，爸爸曾经背叛过妈妈时，我的内心已经把爸爸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即使当时以及过后，我很理智地告诉自己，错不全在爸爸身上，妈妈也有不是，她太冷淡了。

可是我从未真正谅解过爸爸。

即使，我也许没有那个资格和立场去责怪他。

作为一个丈夫，我不知道他是否合格，但作为父亲，他给了几个女儿所有能给的爱。

这让我对“怪罪他”产生了罪恶感。

于是，“我没办法怪他”和“爸爸出轨了”相互抵消，让我看似平静地度过了知道真相后的很长一段日子。

好像出轨这件事在我心里被抹平了一样。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今天我才意识到我的潜意识没有一刻不在叫着“你错了，你对不起妈妈，你怎么能够这么对待她？你是渣男，你大男子主义，你让我太失望了！”

我在心里怪着他，恨着他。

这就导致在我以为只要不提起我根本不会记得“出轨”这件事的情况下，用一种自以为正常，但实际上非常苛刻，尖锐的态度对待父亲。

我以为那个会埋在我心底的秘密，变成了一颗恶魔种子，种到了我的心底，用一种无法让人察觉的速度，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爆发着。

就在刚刚，我好像突然看到了在这个家里，爸爸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悲剧，妈妈作为妻子和母亲的悲剧，还有我的悲剧。

我曾经以为，一段婚姻里，爱才是最重要的，但现在我突然不敢这么想了。

妈妈爱爸爸吗？

我知道是爱的。

爱的时候是真爱，恨，讨厌，嫌弃，厌烦的时候也是真的。

爸爸爱妈妈吗？

我很肯定，他爱她。

爱的时候是真爱，害怕，逃避，不想面对时，也是真的。

爱太脆弱。

快乐时，它跳了出来。

生活来时，它抵挡不住了。

也许比起爱，三观一致，互相理解，能够冷静，有效地沟通，才是婚姻里最重要的一环吧。

否则，婚姻真是一场互相亏欠，互相折磨的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