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介绍诗词了。今天,分享一位两宋之间的著名词人朱敦儒的两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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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洛阳人。他以词闻名,与以诗闻名的陈与义等人并称“洛中八骏”。朱敦儒家世优渥,早年以清高自许,并无意于科举仕途,靖康年间,经由举荐,朝廷召他至京师,欲授之以学官,朱敦儒不受,声称自己性情如荒野麋鹿,喜爱山水田园,无心于仕途经济,坚决辞去。回到洛阳后,他写下了一首非常有名的言志词:
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雨支风敕,累奏流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词里说:我就是天帝批准管理露、风、云、月的山水郎,最钟情的事就是喝酒、写诗,哪里会把那些王侯将相放在眼里?从京城回去,头上插上梅花,醉倒在洛阳,继续过我的隐居生活吧!靖康是宋钦宗的年号,时间为1126_1127年4月,所以,朱敦儒写这首词时大约是在四十六、七岁的样子,到这个年龄还是布衣之身,说明朱敦儒确实是无意于官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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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愿意做官的朱敦儒最终没有禁得住朝廷的一再举荐和家人的劝说,终于在五十多岁时“出山”。1033年,到了临安,赐进士出身,授予秘书省正字,尔后兼兵部郎官,迁两浙东路提点刑狱。当时,靖康之变刚刚结束不久,南渡的臣民们多数还是愿意抗金、收复中原失地的。一向纵情山水的隐士朱敦儒也是主战派:
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当时,中原沦陷,朱敦儒再也无法回到故乡洛阳,作为千万个受害者中的一员,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他的悲恸与关注时局,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作者站立在南京城上的高楼上,眼见秋色之下,夕阳西垂,大江东去。江山本来如画!然而,北方中原却陷于异族,几时能收归大宋版图?时局如斯,一句“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答案就已经揭晓了。
朱敦儒主张对金作战,是当时决大多数军民的心声。可悲的是,决定权从来不在小民手中。朝廷南迁以后,高宗赵构的抗金决心一直不够坚决,患得患失,由于他的摇摆不定,朝廷里的投降派当权,主战派人士受到打压,1149年,朱敦儒因为主战遭到弹劾,因而被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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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两宋的诗词时,愤懑的感情常常萦绕于胸。两宋时期,绝不缺少人才,也不缺少爱国、报国之士,但是,两宋却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版图最小、最屈辱的朝代,尤其是从北宋后期开始,先后向北方金国、辽国、蒙古称臣、纳币,对外软弱如绵羊;对内则凶恶如虎狼,将主战派文臣纷纷贬谪、罢官,将主战的武官夺权、杀害。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奸相,南宋就出了两个:秦桧和贾似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们的文人们依然怀抱忠义之心,寄希望于王朝,希望破灭之后,只是叹息、流泪而已。
宋词里,许多豪杰之士留下的泣血篇章,记录了无情的历史,同时也反映了中国文化中非常恶劣的一面:我们一直强调“君权神授”,无论皇帝多么昏庸无能,无论王朝多么腐朽败落,臣民都要无条件地对上尽忠、服从,并以此为荣。南宋王朝走到最后,文天祥依然要舍身取义,“留取丹心照汗青”;崖山海战后,几十万宋朝臣民跳海殉国;残酷腐朽的明朝灭亡,柳如是劝钱谦益赴水殉国;大清国丧权辱国,王国维终究要自沉于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中国的封建王朝一直用这一套伦理道德来束缚文心、民心,所以,几千年下来,中国人的骨子里只有驯服。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除了呐喊与沉默还能做什么呢?李白自负“吾辈岂是蓬蒿人”,却又总是失意,要“散发弄扁舟”;苏轼早年的慷慨激昂,也在乌台诗案后化为怡情山水;陆游早年的“匹马戍凉州”经历终究化为“身老沧州”的遗恨。个人是渺小的,不能左右历史,但是,更可怕的是,我们对于这种秩序的默认。从来没有人质疑:我们究竟要服从、尽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王朝?所以,鲁迅说:我们的历史,里面只有“吃人”二字!但是,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是在“被吃”?又有多少人不甘心“被吃”呢?
读这些诗词,内心是悲愤的。但是,思想被束缚的仅仅是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