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是夜的冷。而冷的夜,却常是黑暗里你的手沾到了三更的寒霜,整个人从肺腑里哆嗦起来,冷的不止是你的身体,还有那深刻在肉体中的灵魂。
当闪电敲打在无形的巨鼓上,发出轰轰作响的雷鸣,那倾盆的雨便就如附和着节奏一般,下得欢快,下得惊喜,下得无畏。
这雨可下得不是时候,我正约好了朋友明天出游,到郊野外的树林去,到宽敞的世界里,去看看那一大片一大片连着边又牵着线,蔓延不止的青和绿,甚至心里已把这次的野游想象过无数遍,那画面至今还充溯着整个的脑海而且还有溢出之势。
这雨来得那么突然,还下得十分急促。我被困在自己的小屋里,灯点着,人静着,暴雨在敲打着。我能感受到这雨的欢快,毕竟它的节奏激情狂放。可声音如此响亮,那就是它在嘶吼,它唱不出嘹亮的天籁,唯有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宣告它的来临。
城里早早就没了月光,月色就更不用说,满是整片大地的漆黑,哪怕是路边,街边,高楼,矮楼,胡同,巷弄都有着明亮的霓虹灯在死撑着,可雨水遮挡住了视线,谁能看清谁?谁又能分得出谁是谁?
我一下就有了忧伤。
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我在这边,而她在那边,中间隔着一道海峡。
这海峡是无情,绝情,冷情的银河,是王母愿天下人有情人终难相聚。
于是,这黯淡的天幕下,也似雨夜般没有明月也无星光,像极了千年的古墓,有皑皑的白骨与长年凄冷的阴风,残碑旁似有若无的悲伤哭泣。我简直受不了!受不了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受不了我被魔鬼给扼住命运的咽喉,更受不了上天对世事的捉弄。
我的心里有了悲哀,我的泪水盈满眼眶,我对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我有童年还在那个地方!那时有铺在地板,微微凌乱的青白色鹅卵石,我走在上面,撑着油纸伞;有轻轻划过,断断续续滴落而下,然后碎成珍珠的硕大雨滴。小道也有行人三三两两,我们孩子这样赤着脚,都喜欢踩在坚硬的石头上,感受不急不缓的雨水轻轻流过脚掌的清凉,丝丝的,细细的,柔和的。
我常会一下雨就不顾奶奶的责骂而跑出去,拿着那把用了许多年早已过时而且破旧但依然坚强的油纸伞,踩在青石路上,偶尔会有一两个十分水灵的同龄少女陪伴着我嬉戏。
稍微长大了点,变成少年郎,我就常常呆坐在街角的石板凳上,双手撑着脸,眼睛雪亮。那时候的我总希望能逢上一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一把油纸伞,彷徨,彷徨在那个街角,跟我一样!跟我一样有太息一般的目光,有丁香般的惆怅。
我很想念故乡的雨。那雨哪怕是倾盆,也会带着一股轻快的声音,洒落在石桥上,洒落在大街里,还有我走过十多年的小巷深处。它的姿态很轻盈,尽管身材稍微臃肿,却完全不具有大陆外这夜雨的一分沉重。
极大多时候,故乡的雨是小雨,软绵绵的,绕着整个小城下,天空灰蒙蒙的,地上地下都是一片雨雾弥漫着,我们能看到远处走过的人影,带着色彩,面孔稍微模糊,轮廓却尤为清晰。清风悄然吹过,风中夹杂着雨,而雨中又携着风,起起落落,飘飘洒洒,朦朦胧胧,一种奇妙的美油然而生。
而这时候微有些年代的小拱桥则更带上了一种神秘,它的饱经风霜,让落下的细雨,有点像是离别时不舍的哀怨愁拌上了滴滴的忧伤泪。桥下的小溪遇见那悲泪,更是画上了圈圈圆圆圈圈的波波澜澜,缓缓的流水,有撞在石头上发出的哗哗声,淙淙的,涓涓的,美美的,尤其动听。
当然,这些都已随风远逝,像蒲公英那般飘飘洒洒,如木棉的果那般纷纷扬扬。而今只剩下新闻的报道还牵连在里面。这样想时,冷夜里竟有一点温暖涌上的感觉。这样想时,那杏花春雨江南的少年时代,也好似未曾走远。
我推开窗,不见星空,就看看这雨。伸出手,没有温暖,也去摸摸这雨。我竖起耳朵,听不到故乡的回响,只能去听听这雨。这冷雨,索性就来得更冷些的好,毕竟几十年,没有再见过故乡杏花春雨的欢笑,或许添上更寒更冷的一场雨也算是变相的自我补偿吧!
我想,人的一生能经历多少个几十年的默默等待?经得起多少次冷雨猛烈的侵袭?我在这远方,想念着故乡的味道,想念着祖国的怀抱。可明天天一亮,原野露曙光,我就要动身前往,跨过荆棘和海洋,哪怕不能再长此天各一方,也要去看看梦还没苏醒时,下过的雨,在江南,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