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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端
一
“欲主世间沉浮,当弃一切执念,断情绝爱,如此便可人剑合一,纵横天下。”
天下第一这四个字让许多本该碌碌一生的普通人癫狂痴迷,最终断送了本该普普通通,柴米油盐的一辈子。我总觉得我不该是正常人,我欲,当然我相信我能主宰世间沉浮,于是我追着天下第一而去。我要的不是这个名头,而是这种力量,这种让万物震颤,让四季不再更替的力量……
纵观这数百年,不是高处不胜寒。我在天下第一这个位置逍遥自在。青青山峦,皑皑雪原,潺潺流水,袅袅炊烟,苍苍古寺,悠悠岁月,偶尔泛舟碧海,偶尔高登金顶,力量让我自由自在,再也不用与尘世有任何纠葛……
数百年来独列天下第一,淡薄自由如我,竟不用与世间万物一同垂垂老去……但力量是一道鸿沟,身边除了亲人再无知交。不知不觉,我和这个世界竟如此远了,不知是这世界弃了我,还是我弃了这个世界……但我从未后悔,从未后悔当初放弃了一切。
虽然……
但是我已经记不清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朝饮寒露,夜沐月华,布衣素履,清茶淡酒,跟随太阳朝升暮落,年华慢慢流逝。
数百年前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女子。
只记得是有个女子……我大概忘得差不多了。
那日泛舟碧水,煨茶热酒,钓这一江宁静如水墨的倒影,我竟慢慢睡去。这一梦梦见了我早已忘怀的前半辈子。那个女子,我依旧回忆不起我的名字,但潜意识告诉我,曾经我手中似乎握住过一丝温柔。
二
“东风夜放花千树”这样的夜晚让人留恋,城南夜市商贩云集,三千明灯暖人心田,鼓楼街那排梧桐树下穿着鹅黄色衣衫贩花的少女,低着头怯生生小声叫卖,不敢与人讨价还价,也不敢换地方叫卖兜售,真是有趣。
此时我还是夫子书院的学子,着青衫束青丝,身材高挑,为人谦逊温和。其实我并不合群,家室也不显赫,没有引人注目的贵气,也没有仗着点点权势为非作歹,欺男霸女。
但我一身书卷气底下还夹杂了淡淡的浮浪。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趁她不注意从花篮里抢过那束最惹人眼的虞美人,再绕到她前面嬉皮笑脸地盯着她,只见她难得地抬起头盯着我,瘦削的脸涨得通红。
估计是我的脸太欠揍了,也或者是我的衣着和行为反差太大让她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她的双眼落到我眼里时居然慌乱地闪躲开了,她惊慌地低下涨红的脸……接着她低着头呜呜抽泣,这时候我慌了……
她哭了一会之后,弯腰提起花篮就往外走,等到绕开我,离我足够远之后才沿着大街往东去,我慢慢跟上,想要把花还给她,可惜这里人来人往,更有顽皮的孩童提着花灯你追我赶,碍人步履,转眼她的背影就不见了……
我只好带着一把娇艳的虞美人回府……她涨红的脸和躲闪的双眼不时在我脑中浮现,这温柔的眉眼……真是奇妙的女子。
三
三月草长莺飞,许多妙龄女子折得一枝春欲放,穿着亮丽的衣衫成群结队踏青游玩,真美。
我照常下学后穿夜市回家,但这几日那鹅黄衣衫的女子再未出现过。这枯燥的竹简堆外意外出现的乐趣突然没有了,不过还谈不上低吟“悲莫悲兮生别离”。
放眼万家灯火,它们暗暗暖了一座城,却似乎没有哪一盏是为我而明,我曾自恃家世显赫,但父亲器重嫡出的兄长,一心栽培他,而我庶出且生母早去,十几载生长如野草覆原。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亲密的友人。还是希望能见一见那个女子,好好赔礼道歉。
前几日王将军从西域带回一把剑,传说削铁如泥,夜晚出鞘时其光芒能让月色凝滞。我不通剑道,只知道有的持剑者能一剑主世间沉浮,我也不想要天下第一,这股莫名的对剑的冲动仅仅是想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罢了。那日见了将军回城的马队,他手中持着一把清冷逼人的剑,几仗外都能察觉到寒气袭人,想必这就是那把了,真想一睹为快。
这是晴明的日子,烟柳摇曳,夫子还是如此严肃古板。正午来到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小贩叫卖不歇,街头巷尾都在流传一件大喜事——三月十四王将军大寿,广邀天下友人齐聚一堂,总觉得有天子大赦天下的排场……我总觉得机会来了。
傍晚梧桐树下居然又见了那鹅黄色衣衫的贩花女,她双手托腮蹲坐在街边,不叫卖,不招呼客人,生意依旧冷冷清清。
但今天的花篮里是一簇妖艳的虞美人,那一筐虞美人扎得我满眼刺疼,血一样炽热的生命之火像烈日一样灼伤了我,从未有过的痛苦挤满了我的胸腔,像我这样落寞的人,像她这样清淡的女子,站在这片灼心的血红面前实在违和。
我慢慢走过去,绕到她面前:
“姑娘——”
我一边轻轻喊着一边往衣袖中摸索,希望能找出一些银子,足够买下这篮子血红,然后——丢掉。她循着声音望过来,一见是我,她立刻站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我,又把头低了下去,我看见她垂着的双手捏住素净的衣摆,然后又放掉,反反复复,整个人都很拘谨。
“这篮花可否全部卖与我?”我问。
她红着脸将篮子递给我,真爽快,我接下篮子,不过我——我没有掏出银两,只好用怀中古旧的玉佩交换。
“姑娘,你看此物可否抵下这篮虞美人?”
我提着串玉佩的丝带将玉佩递给她,她微微扭头看了看我,绯红的脸颊上嘴角微微勾起,但没接下玉佩,也没说出一个字……
按理是可以的,我把玉佩塞到她手里,提着虞美人往外走了几步,我回头看见她还站在那里红着脸望着我,不知所措,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
“以后不要再贩虞美人了,此花甚丑……”
她好似凝滞了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抬着头疑惑地望着我。
“我以为公子喜欢——”她小声嘀咕。
没听清她的话,“还希望姑娘把玉佩收好。”说完我离开了夜市。
“此花甚丑——”
此花甚丑?其实并不丑。
……
四
三月十三,我混入仆役一行,送将军府新招的丫鬟入府。我摸清了偌大将军府的内部布局,只等着明晚人多手杂,趁乱取剑。
三月十四,前来贺寿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今日将军府可以说是齐聚了天南海北罕见的奇珍异宝。
傍晚更是一派花天酒地,让人醉生梦死。“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真合了《阿房宫赋》的这段描写,不得不叹一声路有冻死骨——
……
避开巡逻的队伍,我顺利摸进将军内寝,用药迷晕丫鬟后打开密室盗走了这把剑。我一直逃到城外,直到闯入一片深不见底的竹林,确认足够隐蔽之后我才打开剑匣。拔出这把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它和我的命运再也分不开了。只见剑出鞘的那一刻,天地陷入了灰暗的死寂,万物失色,众生匍匐,一道凛冽的寒光顺着我的指尖一直流到肺腑,这道光像太阳辐射出的无形利刃,所及之处,竹叶纷纷下坠……我像懂剑的大师一样慢慢控制这把剑,它的寒气正和我一点点融合……利刃回鞘,月色倾泻而下,瞬间铺满了这片万顷竹海。
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西域在召唤我这位新剑的继承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打算回头。次日一早我便踏上了去西域的路,此时城里想必已经乱了,走得远远的也好。我一路向西,告别云崖落梅,烟雨江南,想必不久身后便有漫天飞絮了吧。此去或许不再归来……我回头望了望紧闭的城门,不知道那位鹅黄衣衫的少女会不会将我遗忘……
三月末的西域千里戈壁,边关萧条颓败,远处长风裹雪,身后大漠扬沙,可怜孤馆闭春寒,这里早已没了“杨柳岸,晓风残月”,江南那一隅会不会有一盏孤灯为我这个不告而别的人长明?
黄昏,我站在城墙上细细倾听寻不到吹奏者的悲笳,目送橘红的夕阳西沉。我曾孤身一人策马驰骋,目断四天垂,视野尽头唯有大漠绵延,唯有长风昼夜呜咽……此刻我只想纵身一跃,和这来自灵魂的呼唤融为一体,它喊得那么悲凉,此刻茫茫天地间,它只呼唤我一人,唯我一人聆听这古老大地的心跳。
刚要接触大地,我的身体却失去了重力,突然觉得无数股力量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到我身上,强烈的压迫感让我癫狂,只见我手里的剑泛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啪——一声金属碎裂的声音传来,这无比清脆尖锐的断裂声让我灵魂震颤,像是远处的祁连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劈开,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剑从中间一分为二,两道碎块被两轮青紫色的火焰包裹着,我一把将它们握住,只觉得炽热的火焰烧了我一身,灼得我大汗淋漓。我稳定好浮在半空的身体,慢慢沉到地面,双刀归鞘,便又合二为一,大地这神秘的气息让人惊叹……
纵目远望,春风不过玉门关,边关无比萧条,只有这亘古沉默的大地知道天地赋予西域的力量有多么惊天动地,此刻这股力量和我融为一体了,西域的传说将会在我手中延续……
五
我并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只愿在天地间逍遥自在,任何纠葛都与我无关。
我一路往东游山玩水,顺便回江南看一眼,三年不见,不知道那里的万家灯火是否长明至今。或许我还可以见见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
力量并不让我烦忧,一路穿山越水,我路过云雾氤氲的山峦,辽阔无垠的草原,见过农家袅袅炊烟,湖边千帆竞渡,也偶遇了放牛的牧童,挑担的农人,所到之处处处和谐,放眼盛世太平。
又是一年三月,我回到江南,回到——我的家,我并未后悔三年前不告而别。家里一切都好,如我们所愿,没有孤灯为我而明。三年前大乱的痕迹被岁月抹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或许整座城本就没有创伤,回来的第一个夜晚,望着三千明灯下与三年前别无二致的浮华,我这样想。
鼓楼街,点香阁,三岔路口风水宝地,我坐在楼上饮酒,望着楼下行人来来往往,那棵梧桐树还在那里静默地生长。三年前这里有一个少女提着一篮火红的虞美人……
“干嘛呢,干嘛呢?跟我去见你们掌柜——”
只听“砰——”一声,一个粗暴的男子拉开了对面的门,在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一个女子哭着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服,她突然跪在了那人面前,仰着头乞求道:
“求求你了!”
不敢大声反抗,懦弱的芸芸众生——感叹完,我往那边望去,只见一缕红色被拽了头发,她不顾头皮的疼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哀求,哭泣。
“这张脸——”,这一幕像一把利刃穿过我的胸口,我只觉得心血阵阵往上涌,震惊到窒息,“为什么?为什么?”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子的那一刻,我的心脏一阵阵绞痛起来,鲜血阵阵往上翻涌,浑身像被数万根银针慢慢穿透……
“住手——”
我调整好扭曲的脸,拿着佩剑慢慢站起身,那人瞪圆了眼睛却不敢上前,我利落地起身走了过去,拉起地上的女孩翻窗而去,并没有人挡我。
我把她带到河边,让她整理好衣衫。她躲躲闪闪,畏畏缩缩不敢正视我,我走过去抓起它的手刚想质问,她突然身体一软,双手捂着脸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在这里我知道了另外一个故事:
三年前,王将军大寿,整座城市热闹非凡,但就在当晚,将军的宝剑不翼而飞。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城门被连夜封死,前一日新选入府的一百丫鬟全部被处死,怀疑暗藏赃物,这些丫鬟的家全部被查封,连诛三族,当晚在内府值夜的侍卫无一幸免。而这个女子的姐姐就在前一日被送进将军府为奴……事情发生得太快,实在走投无路,这个女子曾去书院寻我,寻我未果,反而侥幸逃过一劫,最终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后来被四处转卖为奴,不久前流落点香阁。
原来三年的时间就可以彻底掩盖一批平凡人的死亡……原来当时我偷走那把剑,让这么多人成为了泉下冤魂……我呆了,我手上居然沾了这么多鲜血,此刻我肮脏至极。
“好一派迷人的虚伪——”此外我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当晚王将军暴毙,死相极其痛苦。
我给她买了干净衣服,治好了她身上的伤,在城南买了一座僻静干净的小房子让她住下,但是我无法面对她,不敢让她知道三年前的真相。她脱下那一身不相称的红色后依旧像三年前一样素净也憔悴,但还能有喜悦,我不能打破她本该有的生活状态。我已经打算继续四处流浪,四海为家。我买了一块地,找了两个比较可靠的人帮她置办花铺。
“此地盛产虞美人——”我望着她,炽烈的生命之火应在这里燃起,五颜六色的花或能让她的生命再次闪烁。
“此花甚丑。”她摇摇头,转过脸望了望我,随即羞涩地低下了头。
当夜我在楼阁望着那一钩半月,想起塞北的大漠和悲笳,来自大地的生命回声……她走到我身旁拿出那块玉佩:
“虽然无家可归,但我拿命守护着它,我知道它的主人还会回来,我等到了……”说完,她嘴角微微上扬,瘦削苍白的脸在半月的清辉下显得温婉动人。
内心又是一阵绞痛,热血阵阵往上翻涌,我极力压抑此刻的痛苦,笑着对她说我要去塞北了,明早就启程,玉佩她不用再留着了,随即我从她手里夺过玉佩,轻轻扔往墙外,只听“咚——”一声,看样子是掉进了水里。
她怔了一会,抬眼望着我,满眼难以置信和哀怨,我能看见眼泪慢慢从她眼底溢出,我无话可说,她哭着转身下楼,如此瘦削的背影……
次日一早她还是为我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我无言,只觉得她更加憔悴了。我回头挥挥手,扬鞭策马,告别青石古桥,疾驰而去。刚出城门,我便跌落下马,脑子一片混乱,或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里,眼前只有明灯万盏的不夜城,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面孔已经模糊不清的母亲,这些画面像流萤一样慢慢四散流失……耳畔是谁的笑声,穿透层层虚幻的记忆和斑驳的光影来到我的脑海里,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梧桐树下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少女一脸惊慌地站在我的眼前,在我身后,那片妖艳的虞美人像血一样灼眼……
“此花甚丑——”谁的语言焚烧了一片赤诚,余下灰烬染黑谁的期待……
我身后的虞美人突然变形,狰狞着爬满了我的全身,吞噬——吞噬,天旋地转,一句杀无赦血洗鼓楼街,生灵涂炭,众生哀嚎,而我握住这把杀人利剑,一切皆因我而起……只看到布满愧疚的脚印混着眼泪踏上了这条逃避的,通向远处的路……
我天下第一,我十恶不赦……
彼端
一
三载已过,花开花谢,落英接着飞絮,燕来雁去,又是一年风荷覆满塘。君应乘一叶扁舟从天际归来,奈何一载又一载,唯我独自黯然伤神。
“塞北有多远?”我絮絮念叨着,“或许远在天边。”
眼前这花又铺成了海,思念片片洒落,随它们开出他的样子,我要跟上他……
一路向西,再打马向北,进入河套地带后,天下第一的传奇渐渐在人们口中流传着,这些故事落到我耳中,慢慢拼成他现在的样子。有人说双刀客在某地出现了,有人说独行侠在某处负伤后隐匿了,甚至有人说双刀客和独行侠在某处决战,两位顶尖高手争夺天下第一这个称号,势必是你死我活。
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独来独往,最后见他那日,他背着一把剑,扬鞭打马独自离去……人们口中流传着这样两个人,我又担忧起来。
传闻独行侠住在玉门关外一个破落的客栈,我搭上跑商的驼队,踏着黄沙,不远万里也要寻遍他的气息。
沙路在远处蜿蜒,戈壁连着戈壁,一望无际,目断四天垂。驼队沿着弯弯曲曲的沙路前行,突然风起,黄沙漫天,我赶紧拉上面纱。
突然,马贼叫喊着从两旁杀出,那大刀泛着阵阵凛冽寒光,让人望而生畏。马贼趁乱袭击了驼队,护卫寡不敌众,我和众人一样,翻下骆驼蹲在地上抱着头,任马贼卸走财物。可他们并未善罢甘休,杀心一起便沦为恶鬼。其中一人笑得像狰狞,他走到瑟瑟缩缩的人群前,扬起刀砍向他眼前埋头蹲在地上的老者,看见眼前的脚尖,老者颤抖着抬起头,刚抬头便见一把刀劈了下来……
见状,其他马贼也杀心突起,举着刀向人群里走来。我心脏狂跳,刚打算起身为他们发声,可马贼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们高高扬起的刀凝滞在了半空中,那把锋利撼人的刀也在老者额前静止了,只有寒风猛吹劲草,瑟瑟响着为塞北的荒凉伴奏。
“玩够了没有?”极冷的语调从旁边悠悠传来。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残破的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人,他慢悠悠地擦着一把剑,侧身坐在墙头,发丝在额前轻轻飘动。
“你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敢管爷爷们的事——”
“兄弟们,连他一起——”
话音刚落,他扭头抬眼望向马贼,眼里闪过一股杀气。
“啊——公子——”我颤抖着难掩内心的激动,三载待君归,原来君已扎根大漠……
“可惜——”一阵不安随即闪过我的脑海,眼前人是否还像往日?
他以极轻极快的速度移到说话者身边,那把剑不知何时已经分为双刀,他一刀抵住这个马贼的脖子,另一刀指着其他人,杀气逼人的眼神镇得众人不敢妄动。只听一声滚,这群马贼被吓得屁滚尿流,尽数抛下财物和武器,畏畏缩缩地往后退,退到安全距离后落荒而逃了。
原来他便是双刀客,也是独行侠,大漠的护身护。
目送马贼逃离后,他未等驼队道谢便转身跃上了断墙,他仰面躺在墙头,翘起腿,枕着手望着在大漠上空飞移的浮云。
驼队整理好队伍后过来向他道谢:
“感谢大侠救命之恩!请受我等一拜——”
“不必。”他头也不转,只望着穹低。
闻言,带头者有点尴尬,这时人群里一个男子拿出一包银子,“聊表谢意,还请恩公收下!”说罢,那人递上这包银子。
“不必。”他起身,见那人不为所动,便接过银子,“各位回城吧,边境马贼众多。如今有些祸事实在不是财物能避免的。”
“多谢恩公——”
等这一行人离开后,他又躺下,目送夕阳垂野,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我越走近越胆怯,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神,而自己……我犹豫着不敢现身,只见驼队里走出一位女子,她快步走到墙下,一举一动都带着自信与妩媚。
“公子——”
他慢慢睁开眼睛。
“小女子渭北杨氏珞铃,跟随家父行商遇险,幸得公子搭救,可否告知公子大名,来日若公子路过渭北,小女子定厚谢不辞……”
“不必。”他不打算起身,语气也毫无波澜。
墙下的女子犹豫着,见他依旧躺着,便不再言语,随手掏出随身玉佩放到他脚边,一步三回头,最终跟随驼队消失在暮色里。
“很独特的玉佩。”
我爬上断墙,坐到他脚边,顺手拿起那块玉佩把玩。
闻言,他猛然起身,满脸惊愕。
只见他身后夕阳垂野,稀疏的衰草瑟瑟发抖,几缕橘红的光芒洒在远处的残垣断壁上,风在吹,枯叶响,仿佛夕阳也在黯然神伤。
他额前的发丝微微飘动,像上辈子残留在发丝的温柔,一丝一缕,其实这温柔只对眼前人。
“为何到此?”
“可还记得那日街角的虞美人?大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了这两个字。
他垂下目光,恰像此刻太阳收敛了洒向大地的光芒,将至的暮色驱逐了光和热,阴郁悄悄爬上他的眉头。
“回江南去,听话。”
说完,他抱着剑,翻身跳下,慢慢走进断墙里一座残破荒凉的木屋,看样子前身是座客栈。
我沉默地望着他的身影,然后抬头望天,听风。突然想起那晚我在屋外那条河里找了很久,当时明月高悬,蛙鸣绕耳,四下无人,唯孤舟自横,那里没有渔火,只有不远处点点灯火,我找啊找,提着灯走了很久,直到灯火完全消失,天光乍破,可依旧一无所获……
而此刻仿佛记忆已经消失,英勇无畏的大侠云游四方,早已忘掉了街角的虞美人,忘了那枚玉佩……我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皎皎婵娟高悬,迢迢银河西流,耳畔胡笳声起,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冰凉。
“为何不进屋?”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笨拙的身子慢慢挪下残垣,踉踉跄跄地随着他的声音走去。
屋里点着灯,火焰温暖,酒香醉人。他坐在窗框上饮酒,放眼望着远处纵横的隔壁,望不见尽头的荒漠。
“刚刚那女子留下的玉佩。”我走过去把玉佩递给他。
“明日我同你一道进城,你回江南去。”说这话时,他凝视着手里的酒壶,眉头微锁。
二
次日火一般的太阳东升,橘红的光线一缕缕洒向大漠。他背着剑,牵着马,我骑在马上,面戴青纱,头戴斗笠。弯弯曲曲的沙路上留下一个个脚印,随即被马蹄踏乱。黄土飞扬里飘浮着我的梦——莽莽红尘,一屋两人。
他送我出城,而他自己呢?江南那片虞美人灼心,他再也回不去了……此生注定万里黄沙为友,胡笛悲笳做伴,孤身一人,来到大漠便做了大漠的护身符。他担忧自己树敌太多给我带来危险,可江湖水深,他双拳始终难敌四手,暗处早已蠢蠢欲动。
出城后不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头脑越来越混沌,浑身的血液好像要凝固,耳畔风声越来越响,我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我只要天下第一——”这人声音极冷极寒,像是从极北苦寒之地万丈冰原底下传来,被冻了数万年,利极而可伤人。睁开眼我才发现我已经回到那日驼队被洗劫的地方,眼前这人一头白发。
而此刻他正持剑站在对面不远处,他眉头微锁,满脸苍白,嘴唇干裂,发丝凌乱。“小人……”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沉着和冷静。
“难道阁下认为自己光明磊落?”白发人道。
“我今日不跟你废话。”那人接着说,“只要你刺瞎双目再交出宝剑我便放了她。”说罢,他招招手,两人把我押了过去,我一脸苍白,刚被架起来又跌软下去。我抬起头,望着他艰难地摇摇头,我不值……
他往前一步,只觉得一阵眩晕,四肢像被割断了经脉催动不了真气。
“是不是很好奇?到死你也不会知道真相——说吧,你今日依还是不依?”说罢,这人拔出剑往我腿上划了一道,一阵剧痛,我惨叫。此时他往前一步,身体摇摇晃晃,他挥剑,一道凛冽的寒光逼得众人连连后退。那人受了惊,恶狠狠地说:
“你再往前一步我废了她。”说完往我另一条腿一划,血液溅到我脸上,我大汗淋漓,但无力嚎叫。
“倘若你出尔反尔,我定血洗这片大漠。”说完,他仰头惨笑,拔出随身匕首往眼前划去。
他只觉得一片血红的虞美人在他眼前绽放开来,一直烧到他的眼底,灼得他灵魂滚烫,此刻一句杀无赦焚尽花海,黎民哀嚎,山河恸哭,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站在血泊中,笑得凄艳……他仰头大笑,血泪顺着脸颊流下,寒风卷起衰草为他哀唱。
“放了她!”简单三字却掷地有声。
“你把剑给我,我便放了她。”
利剑入鞘,他随手将它往西边一扔,勾得众人争先恐后地接剑,只见他摸索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终于摸到我沾满鲜血的脸。
“对不起——”我气若游丝,伸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泪。
他泣不成声:
“伤得重不重?”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寻找我的伤口,只沾了满手鲜血。
我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
“你记得,我叫小——”我犹豫着,脑海里浮现出他当日的话‘此花甚丑’,“虞美人甚丑,可你那日为何要抢夺……”话还未完,灵魂仿佛瞬间离我而去,我的手再也抓不住他的手……
此刻荒原上只剩下瑟瑟的风声和他的哭喊:
“小虞——”
尾声
世人皆传渭北杨氏极善用毒,易容术纵横世间,驼队遇难不是巧合,那枚玉佩和世间罕见的奇毒融为一体,幸得云游神医妙手回春保我无恙。
我望着血阳让地上血流成河,仇泯情断,半生爱恨大梦一场,遗憾与愧疚已尽数藏于大漠。
大梦一场,醒来只是碧湖的孤舟往前自荡了不少,我还在垂钓这一江宁静如水墨的倒影,酒已温,茶正香,再不过数刻,这转瞬即逝的梦也飘然而去了,再不留痕迹。
数百年后,我依然青丝三千,我好像看了沧海桑田,甚至窥见斗转星移,时间长到连我的生命轨迹我也遗忘殆尽了。天下第一,世间至上的荣誉和地位。其实力量归根结底只有一个作用——让人有恃无恐。
道生万物,我随道而生,随道而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我在滚滚红尘外聆听大地的心跳,宁静自适,自得其乐。
(小趴菜为爱发电,严禁抄袭哦,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