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来不及握住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民国十七年三月。瓷都春色如锦,缠缠绵绵的烟雨中茶花开得绚丽。
一阵轰鸣声划破长空,火车缓缓地停下,这时月台上已挤满了焦急等待的人。这两天,秦洛都没能够好好休息,回乡的兴奋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一闭上眼就想起了家乡熟悉的一切。在车上,秦洛反反复复地读着半个月前的一封来信。深夜无眠,星如雨落,纸上的字变成一句句真切的话。距离在不断地缩短,她把信紧紧攥在手心,嘴角忍不住绽开一朵花儿。
秦洛靠在窗口,双眼快速地扫过月台上的人群。有形容枯槁的乞儿,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牵着小孩望穿秋水的女人,也有穿着学生装神情激动的少年。唯独不见那个许下约定的人。秦洛提着行李匆匆忙忙地下了火车,沿着站台搜寻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平时不言鬼神的她,却在此刻生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脸颊上,像洒在秦洛的心里一样,痒痒的,带着些许烦躁不安。一路上,她不断地设想着相逢的场景,可能是两人相拥而泣,也可能是她牵起她的手,沿着童年走过的路,就那样一直走下去。
眼前一把雨伞遮住了执伞人的模样,脚上一双素花白底的布鞋小巧玲珑。“秦洛。”伞下传来一声轻唤,恍如隔世。伞递了过来,眼前的面孔眉目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潇潇……你还好吗?”秦洛仿佛身在梦中。
“一切都好。你的头发似乎留长了些。”
“由它去吧,剪了怪可惜的。”三千丈青丝,三千里思念,谁忍心剪断?
晋潇轻笑。清风十里,裙裾飘动,开出仲春的花。
风怂恿着什么情愫在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间肆意暗涌。
“拿着,这伞是给你的。”待反应过来,秦洛这才发现晋潇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这是谁家的小孩儿,长得真好看!”
“这是我的孩子,名唤未央。”秦洛只当是玩笑话,不料晋潇脸上神色如常,风轻云淡。秦洛的心直往下沉。“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我竟错过了你的喜酒。”有太多不甘涌上心头,噎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家父病重,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我托付给一户好人家。太匆忙了,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晋潇的脸在淡青的天色下苍白如纸。
“是啊,来不及……”来不及了,埋在心里的话,都来不及说了。
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细斜的雨丝,滴落在伞上,清晰得让人窒息。宛如打在人的心上,声声凄凉。
孩子的眉皱在一块,他不安地扭动身子,啼哭声尖细刺耳,晋潇无措地拍打着孩子的背。
整个瓷都正在做着一场不近情理的梦。有些事,即使再努力,结果也是世人不容,家人不幸。
晋潇身后迎上来一个男人,温文尔雅。他将晋潇母子护在高高撑起的伞下,像是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他揽过她的腰,“怎么一声不响就跑这儿来了?”不像责备,更像宠溺。
“这是孩子的父亲。”晋潇靠在他的怀里,那才是她的归宿。
而秦洛,只是过客。
三人尴尬地静默着。男子看向晋潇的目光,温柔似午后风吹过的微波粼粼的湖面。
不近情理的梦还在继续,此刻秦洛却只想逃离。“好,那就好啊。那,那我先走了,再会。要保重。”
站台人来又去,留不住一寸偏执狂热的勇气。微笑着提起行李,转身,秦洛再次踏上了离乡的火车。瓷都的茶花在山坡上披洒开来,红白相间,开出一片锦绣。不禁想起那年她手擎素白茶花,亭亭玉立。当时年少好时光,春色未央,路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