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到金陵城下,一身青衣素麻,端坐在马车之中,透过半掩的遮帘,久久的临望着城楼上刻着的“金陵”二字。是啊,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呢,相隔十二年后重新归来,不免有些感怀,只不过他已不再是那个扬鞭立马的赤羽营少帅林殊了,有的只是琅琊榜首的麒麟才子梅长苏,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今一副病骨的书生意气,当年种种却历历在目,不禁莞尔。
故事源于赤焰旧案的残局,归结于四海清明的太平之世,少年的赤子之心无端坠入黑暗,他却以另一种方式归来,证明他内心未灭的火焰,燃烧的最后的尽头。
十二年前他束发而立,银衣薄甲,笑语盈盈的随父帅出征北境,迎战大渝,一如爱闹的他还在出征前向也要出使东海的好兄弟靖王景琰讨要给他带回鸽子蛋般大的珍珠。年少傲气的他想,待凯旋而归,必然又是陛下的恩赐,朝臣们的赞许,以及青梅竹马的霓凰郡主的眷守,对了,还有景琰给他备好的鸽子蛋。殊不知,一场惊天的阴谋加上无端的猜忌,让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待到风轻云淡之时,所有的事已然成定局,七万赤焰忠魂身丧梅岭,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血腥。祁王殿下也在留下一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后含恨而死。景琰如约带回的鸽子蛋也再无人吵着领取。皇权的威严夹带着残爆与血腥,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也让所有人都以为在那个火光冲天的雪夜天才少年的林殊也随之陨落。也不知是上天的怜悯还是上天的残忍,让他从地狱的边缘活了下来,同时也让他承受火寒之毒的煎熬。挫骨肖皮,碎骨拔毒,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如此的活了下了,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也不甘心就这么安稳的活着,所以他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活了下来。武力尽失,容颜大改,病骨支离,不能享常人之寿。他不再是那个往来不败的银甲少帅,成了满腹奇诡,算无遗策的白衣秀士。而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要复仇,也是要为了七万人的清白,若不是如此,他宁愿在那个雪夜栖身于他的父帅身旁,马革裹尸。那个眉宇带笑,挽弓立马的林殊死在了他的十七岁,下一个崭新的篇章,有了一个崭新的梅长苏来演绎。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期间有很多人忘了,又有很多人没忘却不敢不忘,只有景琰在这十二年间念念不忘他的祁王兄,他的挚友小殊,他的赤子之心。他怒过,犟过,恨过,只是对于他父皇的残酷都已于事无补。十二年前他恨自己不在京城之中,恨自己不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他们身边,恨自己回来之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放逐在外,奔波于军营和战场之间,远离朝堂的阴冷的诡战之中,哪怕听不见一个褒赏之词也从不愿像他的父皇服软。若不是此,就凭他建立的累累军功,只需稍稍的折膝封个亲王便是名正言顺之事,凭着他在军中的威严,也只需微微的倾倒,太子和誉王哪一个不是争相巴结。而这些容易的举动他一个不做,只是默默的接受诏领,安分守己,远离皇权的中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中的一点孤愤,恨恨难平。
这让我想起那日,京郊野外,霓凰对夏冬说的那句“靖王自有靖王的风骨”,诚说郡主所言,这般的靖王才是萧景琰,才是那个林殊想将他推上皇位的人。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就是林殊,世界上更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我却不能开口告诉你我就是林殊。十二年相隔,四目相对,有多少的苦难张口难吐,昔日的红衣猎猎,战甲轻束,如今的面无生色,满腹诡疑,早已风云变色,任是谁也想不到的。三十一岁的景琰站在他面前,跟那年的祁王殿下一般大,梅长苏把清明天下,沉冤昭雪的愿望全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迎来的确是不明所以的景琰的一句自嘲。“选我?”他笑梅长苏这愚笨的选择,太子和誉王哪一个不都好过我这毫无根基的靖王千百倍,他也笑自己,笑自己不攀剡趋势无权无势还有人肯选择自己,同时也在笑这世事无常,最后背负河山清明重担的人竟然是自己。曾几何时,祁王兄对于他而言都是望其项背,如今自己却要做祁王兄未竟之事,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悲肠。他同时也望着眼前的梅长苏,一介弄诡之士,又不由的想到小殊,竟是如此巨大的反差。
从此江山千古,一路无他。
也是这样的景琰让我又爱又恨,恨他不明事理认真的有些偏执。张口就是一句”你听着,苏哲,我知道你们这些谋士,不惮于做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人射出来的冷箭,连最强的人都不能抵御。但我还是要警告你,既然你认我为你的主君,你就要清楚我的底线。霓凰郡主不是那些沉溺于权欲争斗的人,她是十万南境军的总帅,是她承担起了军人保国护民的责任,是她在沙场上浴血厮杀,才保住你们在这繁华王都勾心斗角!象你这样一心争权夺势的人,是不会知道什么是军人铁血,什么是战场狼烟的。我不允许你把这样的人也当成棋子,随意摆弄随意牺牲,如果连这些血战沙场的将士都不懂得尊重,那我萧景琰绝不与你为伍!听明白了吗?"听到这里,我不免红了眼眶,为林殊的委屈心酸,心疼他拼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来框扶曾经的挚友,也愤怒于景琰的愚钝。静来细想,却发觉这也是景琰最可贵之处,在我们无一不再吐槽他的后知后觉之时,又可曾想过他心中的悲凉和顾忌。一朝朝变,崩塌了心中的信仰,他冷眼观朝堂,在纷争中逐渐失去的鲜活,人潮攘攘又有几人可以真的相信,他活的小心翼翼又偏偏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所以他认真而又认真的呵护着霓凰,呵护着他与小殊之间唯有的羁绊。长亭过往,旧人如故。
十二年蛰伏,呕心沥血,这其中辛苦难以为人所知,林殊口口声声说,他都做了十二年的梅长苏了,他不在乎自己到底是梅长苏还是林殊,只希望能昭雪前事,河山清明。可是,他最终还是骗不了自己。金陵看似闲散的两年,他搅乱风云,易改六部,拔太子缴誉王,未尝不是一个酣畅淋漓,叫人痛快,他熬尽心血,赶在了油尽灯枯之前完成夙愿。景琰成了太子,赤焰的冤屈也已洗刷,本该功成身退闲云野鹤,可他却选择了身立家国平天下做回自己的林殊。于他而言,三个月与三年的区别不及他一句林氏后人来的重要。他的人生向来身不由己,即使曾经堕入地狱,也不曾泯灭他的赤子之心。他时常叫别人守着那颗赤子之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风吹甲寒,这一切还归原点。
命运诸多巧合,十三年前林殊鲜衣怒马执剑往来,十三年后梅长苏披甲上战为的就是找回曾经的林殊。林殊以他自己方式选择了于他最完美的终结,玩弄权术,算计人心,终究还不是真正的他,他生来是一个军人,一个屏卫江山的军人,而军人死在最后一场战争的战场上,足矣。
如果说林殊的结局是一句惋惜,那景琰的结局便是一声叹息。十三年前,他们未能同上战场,赤焰焚于梅岭,天地为碑,尸骨无存,林殊已为叛军,他连在他的小殊的牌位前恫哭的权利都没有。十三年后,为了河山安宁,他们再次没能同袍披甲,他是念念不舍,城楼的万分叮嘱,只希望这次不再是死别。而当他掀起来灵牌上的红布,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牌位前的那颗”鸽子蛋”,才埋葬了自己最后的念想。林殊沉冤昭雪的愿望,梅长苏拼上了性命帮他实现了。而景琰与挚友同袍杀敌的梦想又有谁能帮他实现呢?有时候活着的人需要比死了的人承载更多的东西。
他选择了一天极辉煌也极寂寞的道路,萧景炎的一生在他三十一岁那年就已经过完。从此以后,茫茫长路需他一个人走,他的身后已空无一人。朱颜改,鬓微霜,曾经的鲜活的少年,终将不諳声色,在史书的章节里寥寥数笔,不露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