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莱纳茉莉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夜幕降临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几辆汽车驶过鲁昂老城区一处狭窄弯曲的石板路,溅起的水花在昏黄的街灯的映照下,像被子弹击中的瑞士奶酪。

乞丐和小贩从四下冒出来,大街上渐渐又恢复热闹的景象。汉克斯把手中鹰徽标志的烟盒丢入垃圾桶,走入对面闪烁着霓虹灯招牌的布鲁斯旅馆。

吧台后面的老板娘只是往他这边瞟了一眼,便继续眉飞色舞地跟面前的胖子谈笑风生。汉克斯在一张圆形咖啡桌旁坐下,招手叫来服务生要了份牛排,然后铺开一张今天的报纸 ,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新闻。一只姜黄色小猫的影子闪过,将椅子上的礼帽碰落在地。“淘气鬼!”他拾起帽子, 弹了弹上面的灰尘。

意大利那边的形势不太好,报纸上连篇累牍地讨论着墨索里尼军队溃败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几条花边新闻挤在里面,如同剧烈的战斗间的短暂喘息。扫了一圈,他在报纸另一面的右下角,看到条招工信息:某建筑公司需要工人若干。他掏出个小本子,记下上面的地址。

窗外夜色愈浓,餐厅的客人渐渐散去。汉克斯低头看了眼手表,起身跟老板娘道晚安,又冲胖子点点头,胖子胡须微翘,挤了下眼。踩着老旧木梯的嘎吱声他上了二楼,快到房间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喵呜——”还是那只姜黄色小猫,一下窜出去很远。“当心点,你这个小家伙!”

“贾斯敏,站住!”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噔噔噔“”跑过来。小猫噌的窜上一根管子,爬到天花板顶。小女孩气得直跺脚,任她如何呼唤,小猫只是趴在上面,偷偷瞄着它的小主人。

汉克斯进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头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已经打开的鱼肉罐头。回到走廊,举着罐头凑到小猫下方,小猫嗅了嗅鼻子,慢慢顺着管子探下身。汉克斯一伸手,揪住小猫的脖子,将它拎下来,送到小女孩的怀里。小女孩道一声谢,马上转身跑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驱车几十公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大楼找到了那家建筑公司。

“请问,是你们这里招工吗?”

“噢,先生,您如果想找除了建筑工人外的其他岗位,那您可能来错了地方......”办公室里的小职员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汉克斯说道。

“招工就意味着有大项目在建喽,”汉克斯环顾下办公室,抬起手腕露出上面有着超大表盘的军用“朗坤”表,问:“你们经理在吗?我有重要的事跟他商量。”

小职员显然看见了那块德国表,眼里掠过丝惊讶,随即转身进入侧面的房间 。

“您好,先生,我叫汤姆森,是这里的负责人,您有什么事情?”一名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走过来。

汉克斯奉上笑脸,从怀里掏出张名片递过去,“您好,我叫汉克斯,是做建筑材料的,从巴黎到鲁昂,再到瑞士,都有我的客户。”

汉克斯摇动口舌,大谈自己的产品质量如何,以及他多年的从业经验。汤姆森摇摇头,“对不起,汉克斯先生,我们已经有了供货商。”

“没关系,您会需要我的,我的价格要比同行便宜10个点......”

汤姆森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那好吧,这样,您留着我的联络方式,要是有需求,您再联系我。”

汉克斯跟经理握手告辞,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身道:“汤姆森先生,还有我跟党卫军关系良好,您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我,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您看这时局......“

“汉克斯先生,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汤姆森问。

“不瞒您说,我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法国人。我呢,拥有德国国籍。军方的项目我也参与过......”

汤姆森的小眼睛滴溜一转,又瞄了一眼他腕上的军表,“那您回去等我电话吧,我们接手的这个工程巨大,需要的水泥数量不是小数目,我回头跟上面汇报下,也许我们有机会合作。”

回到旅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屋子里烟雾缭绕,多数是熟悉的面孔,大家或开怀畅饮,或交头接耳,热闹的景象让人仿佛忘记了战争的存在。吧台那里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正跟服务生说话,她身穿短裙,外罩浅灰色风衣,一头大波浪的金发披在肩上,暖黄色的灯光在上面流泻而下。一幅画面闪现在脑海:普罗旺斯的花海,他正追逐着一名金发姑娘,突然她摔倒在地,他也跟着绊倒,趴在她的身上.....

汉克斯轻轻咳嗽了一下,女人转过头,目光交汇的刹那,他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过了好一会,他缓缓向对方走去,在她跟前站定,有些结巴地说道:“哈瑟芬娜.....没......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女人仰起头,蓝色的双眸闪亮,嘴唇抖动几下,“汉克斯......你......你还好吧?”

五年前,巴黎。汉克斯刚刚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却无心工作,将大把时间花在巴黎的各种娱乐场所,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某日他在一个大型聚会上喝了很多酒,被一个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拉着跳舞,直到天色很晚,还有姑娘来邀约,他突然觉得很厌烦,抛开那些带着假面具的人群,找到家咖啡馆,独自坐在角落喝茶。哈瑟芬娜就在那个时候,闯进他的视线,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端庄优雅,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两个青年男女迅速坠入爱河,每天耳鬓厮磨地缠在一起,他们开着车,哼着歌,走遍巴黎的大街小巷,处处留下欢爱的痕迹。转年秋天他们相约去普罗旺斯度假,正要出发的时候,传来消息:纳粹占领了波兰。战争的警报在欧罗巴大陆拉响。哈瑟芬娜想取消行程,汉克斯却执意不允。在薰衣草的花海,汉克斯拿出戒指向哈瑟芬娜求婚,可哈瑟芬娜却拒绝了,她说时机还不成熟,让他再等等。回到巴黎不久,他们见到了大批流亡的难民,血腥的故事开始流传,令人不寒而栗。就在这时哈瑟芬娜突然消失,没有了任何音信。各国贸易收紧,经济状况越来越遭,汉克斯终于警醒,为了生计,回归到家族的事业上。忙碌的工作填补了日常,加上风云突变的战场,每个人都在为不确定的未来忧心忡忡,汉克斯只能把伤痛掩藏在心底。

“我们喝杯咖啡吧?”汉克斯收回记忆。

他们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汉克斯抱怨了几句这些日子的天气,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两人就开始陷入沉默。犹豫半天,他开口道:“哈瑟芬娜,那年你......”

“汉克斯,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哈瑟芬娜打断了他,垂下眼帘,压低声音,“你知道我虽然出生在法国,但父母都是波兰人,当年纳粹侵入华沙,毁了我的祖国......我那时陶醉在爱情里,以为可以过了家庭那一关。可是当我把咱们的事情写信告诉父母后,他们还是表达了反对,父亲说我们家族决不能和德国人攀上亲戚,因为我的两个叔叔就是死在德国人的枪口下.......”

“可是,你知道,我母亲是法国人,实际上我不算纯粹的德国人......”说到这里,汉克斯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当然我拿着德国护照......现在这个局势......噢,算了......”

“汉克斯,你对当下的时局怎么看,你支持维希政府吗?”哈瑟芬娜盯着他的眼睛问。

汉克斯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闪躲,“我对时事不关心,我只关注我的生意,多赚点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汉克斯,我对你了解真的不够......”

“我也讨厌战争,讨厌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可是我现在只能做到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我爱的人......”

“哈瑟芬娜,我对你的心可一直没变......”说着汉克斯拽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我们......”

“不要说了,汉克斯,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哈瑟芬娜轻轻摇摇头,抽回手,说回房间有些事,站起身在吧台点了份面包和番茄汤,让服务生送到自己的房间。

汉克斯暂时咽下一肚子话,拿上礼帽站起身,抬头瞥见哈瑟芬娜的座位上有个蝴蝶发卡,忙拾起追上去。在二楼走廊的另一侧,哈瑟芬娜刚打开自己的客房,汉克斯便叫住了她,“这个发卡是你丢下的吧?”

一个小女孩从里面探出头,“哇,这是给我的礼物吗?”是昨天晚上抓猫的那个小姑娘。汉克斯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哦......你都有孩子了......”哈瑟芬娜将女孩推到屋里,有点难为情地说:“里面有些乱,我就不邀请你进来了。”


隔天汉克斯接到了建筑公司打来的电话,敲定了一批水泥的供货。对方要求签署一份保密协议,说是涉及商业机密。他迅速联系总部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准备发货。

汉克斯亲自把带队把货物送到了指定地点。这是个比较偏僻的所在,位于奥费镇的一片树林后面,按要求他们只能在树林边缘卸货。他趁人不注意,悄悄走进森林,瞥到了不远处的建筑工地,那个是一个特别长的混凝土浇筑的平台,上面有条蓝色的基准线,只是初具模样,看不出何种功用。

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哈瑟芬娜,她正在离旅店不远的一家商店门口买衣服,哈瑟芬娜听他说起建筑工地的事,便问是不是在奥费镇,汉克斯有些惊讶,问她怎么会知道,哈瑟芬娜只是笑笑,说是听别人说起过。

“喏,这是给你女儿的礼物。”汉克斯从皮包里取出一只小猫形状的指偶。哈瑟芬娜有些吃惊,旋即说道:“汉克斯,老实说,你有些东西还真没变。”

“快说说,那是什么?”汉克斯脸上泛起得意的神情。

“别在这说啦!”哈瑟芬娜有些嗔怪地指指周围。

二人于是向旅店走去,刚进屋,就见胖子又在同老板娘热络地聊天,汉克斯准备找个地方坐下请哈瑟芬娜喝杯咖啡,回头却不见了她的影子,只好自己寻了个位置悻悻地坐下。这时候来个客人要登记入住,老板娘去招呼,胖子转过身瞧见汉克斯。汉克斯起身,脸上堆起笑容,“ 奥利弗,来,喝一杯吧。”

奥利弗留着八字胡,油光光的脸上有块细长的疤,约40来岁的年纪。他摘下帽子,坐到汉克斯对面,“伙计,这几天还挺忙,发财了?”

汉克斯干笑几声,摆摆手,“你不给我介绍生意,我都快饿死了。”说着从兜里掏出盒烟,取了一根递给奥利弗。奥利弗点燃,吸上一口,咳咳两声,抓过烟盒看了一下,“怎么是犹太佬的烟,我给你的抽完了?”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盒印有鹰徽标志的香烟,“还是日耳曼人生产的德国货抽着舒服。”

“哈哈哈,奥利弗,你这嘴还挺刁。“

服务生端上酒和菜品。二人慢慢喝起来,汉克斯时不时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奥利弗喝得有点多,头凑到汉克斯跟前,“最近有什么线索吗?上头要任务,好处可是增加不少呢。”

“要是发现什么,我还能不告诉你?”

“上次那个木材厂的老板,现在估计正和老婆在集中营享受假期呢......哈哈哈!”奥利弗晃了晃杯中的酒,咧开嘴巴,露出里面的大金牙。

“奥利弗,我可不关心他们现在啥状况,这事就算过去了......”他耸耸肩,摊开双手。

“你不解恨吗?他抢了你不少生意吧?”

“我只关心以后怎么样,现在这形势,生意不好做啊!”汉克斯仰头喝下一杯。

奥利弗盯着汉克斯的眼睛看了一会,“你这个人哪,有的时候真让人琢磨不透。”

回到楼上的时候,汉克斯敲了敲哈瑟芬娜的门,里面传出声音:“谁啊?”

“我,汉克斯。”

“哦,我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突然不见你了,来看下......那好吧,晚安!”

汉克斯回到房间,半天也睡不着,他总觉得哈瑟芬娜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当年她的不告而别似乎没那么简单,今天一进旅馆,人就失踪了。还有,她居然有了孩子,那她老公呢?从她的眼神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当年的温情还在,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故事。辗转半天,终于迷迷糊糊睡去,他梦见哈瑟芬娜和自己又来到了普罗旺斯,只不过季节变成了冬天,很多花都凋谢了,荒野肃穆,天地苍茫。他打开一个精美的盒子,在几丛尚在开放的黄色小花旁边,单膝跪下,深情地向哈瑟芬娜表白。她粉面含羞,伸出左手。当他正要给哈瑟芬娜戴上戒指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突然出现,挡在了他面前......

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刚到吧台,服务生就说有个电话。他接起来,原来是那个建筑公司让发送第二批货物。

送货回来的时候,他在餐厅靠窗位置坐下喝茶,直到吃午饭,也没见哈瑟芬娜下楼,他到吧台询问服务生:“209的客人今天是否出去了?”服务生说一早客人就退房了。汉克斯听闻大吃一惊,颓然坐回位子,埋下头。

几天后,他要前往安纳西谈一笔业务,简单收拾下行囊,便踏上开往东部的列车。

车厢内人并不多,大家都显得心事重重,保持着沉默。他找了位子坐下,看向窗外。太阳刚刚从群山后面升起,霞光将整个城市包裹在金黄色的光晕里,远处成片的楼宇高低错落像在静静地观赏着日出,跟开战前每个平凡的早晨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他常年奔波在路上,目睹了太多的荷枪实弹的军人和流落街头的难民,好久没看见这么安静祥和的图景了。可是一股愁绪还是袭上心头。从巴黎到鲁昂,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他左右逢源,生意稳扎稳打,过着比大多数人安定的日子,按理也该知足了,可是哈瑟芬娜的出现,又搅动了他沉睡已久的心湖。心中压抑已久的寂寞,让他对接下来的生活感到一丝厌倦。

“嘀——”站前工作人员的一声哨响打破了他的思绪,火车就要出发了。

忽地,远处一个女人拉着一个背书包的孩子往这边跑来,女人的金发被风吹起,晨光染红了她焦虑的脸颊。正是哈瑟芬娜。她把证件递给车厢门口的工作人员,那个人看了一会,摆摆手,似乎是拒绝了她。她茫然地顺着车厢走着,快要哭出来。

汉克斯拉起车窗冲她招手并大喊她的名字,哈瑟芬娜赶紧跑过来,把孩子举到头顶,从窗户把孩子塞进来。“汉克斯,帮帮忙,有人会在安纳西接应你们。”

车开动了,哈瑟芬娜转身跑远了。

小女孩趴着窗户向外看,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头受惊的小鹿。汉克斯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妈妈会在安纳西等着你的......来,看,这个是巴黎的‘拉杜丽’。”汉克斯拿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给她,女孩慢慢平静下来。

想起哈瑟芬娜刚才急迫的眼神,他竟莫名有些开心,那一刻哈瑟芬娜对自己的信任,让他心中无比安慰。

“你叫什么名字?”

“伊薇儿。”

“哇!你的名字真好听。”他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对了,你的爸爸呢,他怎么没跟过来。”

伊薇儿摇摇头,眼睛瞟向一边,“叔叔,你是好人吗?”

汉克斯一愣,马上又笑着回答:”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妈妈的......妈妈的好朋友。”

“哈瑟......妈妈说,现在坏人太多了,他们一直想要抓我。”

汉克斯一下子想到什么,他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小女孩,“你长得像爸爸吗?”

“他们都说我像妈妈。”

汉克斯糊涂了,这个回答和他心中的判断恰恰相反。

伊薇儿拉开书包,从里面探出那只姜黄色小猫的脑袋。

”你们还真是形影不离。“汉克斯抚摸了下小猫的头。

伊薇儿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火车行进途中,过来几个德国兵,他们询问汉克斯和伊薇儿的关系,汉克斯说:“这是我的女儿,长官。”说着把孩子搂在怀里。

安纳西到了,汉克斯抱着伊薇儿下了火车,走出月台。让他吃惊的是哈瑟芬娜居然等在那里,伊薇儿跑过去,把头靠在她的身上。哈瑟芬娜拍拍孩子的肩膀,轻声安慰几下,便快速将他们带到一个无人的墙角。

“我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开货车的朋友,正好前往安纳西,想着有些事还要跟你亲自交代好些......”

“我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汉克斯挤挤眼。

”汉克斯,我要把我的秘密说给你,你值得信任吗?“哈瑟芬娜眼睛里充满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柔情,也有犹疑。

“亲爱的,我对你的爱没有丝毫改变,请相信我,我们之前的誓言都还算数。我愿意为你保守秘密。”汉克斯抓过哈瑟芬娜的手。

“汉克斯,你先答应我要把这个孩子安全带到瑞士,好吗?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的。”

汉克斯刚想问点什么,哈瑟芬娜加快语速补充道:“记得,要躲开党卫军,还有盖世太保的眼线。”

汉克斯眼里闪过惊讶,接着郑重点点头。

忽然,一队德国兵向这边走来,哈瑟芬娜掏出个信封塞到汉克斯怀里。“汉克斯,我得走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要快!”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汉克斯脑袋里刮起了风暴。去瑞士?这里距离阿讷马斯很近,一会就有趟火车,那里紧靠瑞士,至于怎么穿过边境,到时候再说。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放一放。回身拉上伊薇儿赶往另一趟火车。


火车上,他拆开了信。

亲爱的汉克斯:

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时隔数年我们再次相遇,却只能匆匆一瞥,实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我知道,当年的不辞而别伤害了你。在这里,我郑重地跟你说声抱歉!

四年前,纳粹入侵了我的祖国波兰,杀害了我的两个叔叔,以及无数同胞。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个晚上,一夜未眠。我的亲人们曾经过着平静的生活,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可是在那些装甲车开进故乡的时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为那些流离失所的同胞做点什么。后来,机缘巧合,我加入了个“儿童运输组织”,平日以“儿童福利机构”的名义运作,专门照护那些因为战争跟父母离散的孩子,当然他们基本都是犹太人。我们这些机构经常会遭到反犹团体的骚扰,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当时你经常炫耀自己德国人的身份,让我心里有些犹疑,就没有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你。一天,我被派去意大利接收一批孩子,中途出现意外,被关进监狱,几个月后在同伴的帮助下,才最终解脱。为了不连累你,也就再也没有同你联系。我在意大利滞留好长时间,其间转运了大批儿童到法国。两年后,我又回到法国,辗转于各地的儿童救助机构。

法国被德国占领后,在法国的犹太人也朝不保夕,很多父母把孩子交给我们这样的组织,他们自己大都没有摆脱纳粹魔爪,被押往集中营。这些孩子无疑成了孤儿,我们便成为他们最后的依靠。上个月,我所在的福利机构“儿童之家”被突袭,大部分孩子被抓住送去比利时的布伦东克,只有少部分得以脱身。我当时和伊薇儿在一家诊所治病,躲过一劫。我暂时和同事们失去联系,只得一个人行动,带孩子来到鲁昂,准备找机会把她送到瑞士。没想到在旅馆遇到你,同时也遇到了那个叫奥利弗的盖世太保,就是他领人查抄的福利院。想必我的资料也在他的手里了,所以我当机立断,马上退房,找到了另一个落脚的地方。昨天,我接到密报,称德国人要开始大搜查。时间紧迫,我必须要尽快把孩子送走。于是,我带孩子一早就来到火车站,准备去安纳西。因为我用的是假证件,被列车员拒绝登车。正当我彷徨无助时,上帝保佑,遇到了你。原本我想找辆汽车去阿讷马斯,可我不能随你走了,我的身份已经泄露,这里到处都有党卫军的眼线。你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你才能把孩子安全带离。况且还有更多的孩子等待我的帮助,他们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要保护好他们。我得尽快离开安纳西,要去哪,还没定好,你回来后就不要找我了。不过我相信纳粹终有一天会被赶跑,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喝上一杯。

汉克斯,孩子就拜托你了!那天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坚守,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我相信你的为人,你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这些年,我孤身一人,漂泊不定,如此时局,感情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但我要对你说:汉克斯,你依然在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空间,那是独属于我们的浪漫小屋。

随信附上瑞士的接头地点。

对了,里面还有一幅伊薇儿的妈妈给她画的画,你一定要替她珍藏好,切记!


放下信,汉克斯心潮澎湃。原来伊薇儿不是哈瑟芬娜的女儿,而是个犹太孤儿。信里的哈瑟芬娜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曾经那么娇柔的她,会干出如此惊人的事。他竟有些自卑,感觉自己配不上哈瑟芬娜了,跟她比,自己是那么渺小。想起那个被自己举报的木材厂的犹太老板,虽然对方商业手段有些狠辣,但也罪不至死,他陷入深深自责。

他从信封里面抽出另一张被折叠成蝴蝶状的白纸,打开后,上面画着一丛小黄花,天空还飘着雪。这个绘画水平着实一般,也许伊薇儿的妈妈有什么用意吧。他叠好放回信封,抬头看见伊薇儿在椅子上睡着了,汉克斯脱下外套给她盖上,端详起她的模样,这一路他还没仔细看过她,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卷发,很像那个好莱坞童星——秀兰·邓波儿。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可惜生在了这样的世道,哎!他叹了口气。“喵呜——”贾斯敏叫了几声,伊薇儿醒了过来,揉揉眼,伸手把书包拉开一道缝,贾斯敏的头露出来。伊薇儿给了小猫一段香肠,挠挠它的下巴,又凑近它的耳朵说话。汉克斯将那幅画递给伊薇儿,“妈妈留给你的,一定要珍藏好哦。”伊薇儿很惊讶,开心得不得了,反反复复端详。

”当心!“汉克斯看到小猫从书包开口伸出爪子,去抓伊薇儿手里的画。

“讨厌鬼!”伊薇儿用手打了下猫爪。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想好放哪了吗?”

伊薇儿一歪头,思考了一会,随即拿出指偶,把画重新叠好,放进里面。汉克斯冲她竖起大拇指,回身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把一份合同上的大头针拿下,将指偶下面的收口扎好。


阿讷马斯到了,汉克斯领着伊薇儿走出月台,这个阿尔卑斯山下的小镇很僻静,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他先找了个厕所,在里面把那封书信烧掉。

伊薇儿上厕所的时候,一群德国兵从一个街角拐出。他摸出证件,挽起袖子,露出手表,那群士兵点点头,露出笑脸。

去瑞士如果走大路,用自己的身份虽然可以遮挡一下,可是要越境,风险还是太大。还有个办法就是徒步穿过这里的山野,近十公里的距离,不知道伊薇儿能否坚持下来。

他蹲下身,对伊薇儿说:“再遇见人问,你要叫我爸爸,我们是父女关系,千万记好哦。”

伊薇儿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嘴角弯上去,露出酒窝,“其实,你长得挺像我爸爸的。”

汉克斯一时出神,他想如果当年哈瑟芬娜嫁给自己,现在他们的孩子大概也有这么大了。

他领着伊薇儿走出小镇,沿着公路继续前行,边走便观察,要是有辆车最好不过了。公路下方是成片的田野,远处似乎还有农舍,就从这里穿过去吧。走下斜坡,一条长满芦苇的河沟拦在前方。汉克斯不确定水的深度,回头来到公路边上,准备爬上一棵大树,折一段树枝。

忽然一阵发动机的声音传来,一辆军车从后面的弯道拐出,他赶紧冲伊薇儿打手势,让她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自己假装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车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下来一名德国兵,是之前查他证件那个人,他二话不说,用枪指着汉克斯往回走,汉克斯拿出证件抗议,士兵再也不瞧一眼。他被带到一座破旧的楼房,关入一间废弃的教室。等了半天,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八字胡,刀疤脸。是奥利弗,此时的他穿了军装,多了几分威严。汉克斯强装镇定,跟奥利弗打声招呼。

“老伙计,很高兴再见到你!你这是要去哪啊?”

“奥利弗,我这不是来谈生意了嘛。”汉克斯拿出份电报,有客户让我来谈合作。

“安纳西发来的,你来这干嘛啊?”

“安纳西那边谈完了,我来阿讷马斯看看施工现场......”

“哈哈哈,老伙计,你还是那么狡猾。”奥利弗递给他一根烟,“你认识哈瑟芬娜吗?”

汉克斯心下着实一惊,他竭力保持镇静。接过烟说道:“五年前,我们曾是恋人,但后来分手了。”

“你们没有再联系吗?”

“没有。”

“老伙计,说实话吧,哈瑟芬娜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她已经把你供出来了。”

汉克斯脸色一变,但马上又强带笑容,“她供出我啥来了?”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猛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奥利弗走到他跟前,几乎贴上他的脸,“汉克斯,你是生意人,该不会连饭碗也不要了吧?”

汉克斯手一摊,“我又没干违法的事。你知道我一直忠于元首......”

奥利弗讪笑几声,“有人见到你们在布鲁斯旅馆吃过饭,你们聊得挺好吧?”

“我这个人比较重感情,旧情难忘......我待哪个朋友不是这样?”

“哈瑟芬娜在协助那些犹太老的孩子逃跑......你身边那个孩子呢?”

“我跟哈瑟芬娜的确有个孩子,我们分手后,一直是她带着,这次我把她送到安纳西的一个亲戚那了。”

奥利弗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位老朋友。过了会,他扔掉嘴里的烟头,用脚踩灭。“我会找到那孩子的。”随即关上房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开始焦躁起来,不知道伊薇儿会不会被他们抓住,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那,他不敢往下想下去。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敲响房门,喊奥利弗的名字,不一会,有人开门,是一个额头很宽眉骨突出的德国兵。

“兄弟,你也是费马恩岛人吧?”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哈哈,咱们是老乡。”

“这玩意认识吧?”汉克斯摘下腕上的手表,“德国空军的。我表哥给我的,他可是个上尉。”

士兵眼冒绿光,看了看周围,马上揣进兜里,朝楼下一努嘴,随即吹着口哨离开了。汉克斯赶紧跑下楼,向伊薇儿的藏身处跑去。

到了大石头那,却不见了她的影子。他四下搜寻,脸上开始冒出汗珠,心越来越凉。“我在这儿呢!”声音是从前面的一棵树上传来的,他抬头,见伊薇儿抱着小猫坐在树杈上。

他爬上去,把她接下来。

“贾斯敏这个小家伙,想出来透口气,我答应了,没成想,它窜到树上......我只好也跟着爬了上去。”

汉克斯从树上掰断一截树枝,来到下面的河沟,探进去,水面大约也就到他的腰部。他让伊薇儿爬上自己的背,慢慢蹚到对面。刚一上来,他便迅速奔向前面的蒿草丛,随即蹲下身,观察下身后。公路上没见人追过来,周围是无边旷野,只有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声。他从伊薇儿的身上解下书包挎在自己的胸前,又背起伊薇儿,猫着身在草丛里奔跑起来。

这是三月份的阿讷马斯,绿油油的田野铺展到天边,刚刚绽放的铃兰如星辰般点缀其中。辽阔的天宇下,汉克斯像只草原上驰骋的野鹿。随着他身体的一起一伏,伊薇儿的头垂到他的肩上沉沉睡去。微风拂面,吹来花草的香气,让他减轻了不少疲乏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个山包,汉克斯有些累了,放下伊薇儿。她却来了力气,向山包跑去,汉克斯打起精神跟了上去。到了山坡下方,他仰面朝天躺下,大口喘着粗气。太阳正在西沉,气温有些下降,他思考着如何找个地方落脚。

“汉克斯爸爸!”

他坐起身,看见伊薇儿手里拿着一大丛小黄花,朝自己走来。

“伊薇儿,现在没有外人,你叫我叔叔就行。”

“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要不就当我的爸爸吧?“伊薇儿大眼睛闪着光。

”好啊,乖女儿。“汉克斯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认识这种花吗?”伊薇儿将花递到他眼前。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汉克斯皱起眉头,装作思考状。

“在法国整个冬天都会开的花,是哪种呢?”

“卡罗莱纳茉莉?”

“答对了,送你一朵小黄花。”

“哈哈哈!”汉克斯拿到鼻子前嗅了一下。

“我还知道它的别名,有黄花茉莉、法国香水茉莉......”

“博学的小伊薇儿!”

“让我再考考你,你知道我的小猫贾斯敏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吗?”

“哇!我想到了,贾斯敏,Jasmin,就是茉莉吧?”(注:Jasmin为法文)

“答对了一半!确切说应该是卡罗莱纳茉莉,不过那样叫起来太麻烦,所以,哈瑟芬娜阿姨帮我起了‘贾斯敏’这个名字。”

原来是哈瑟芬娜起的名字,想到她,汉克斯一阵心痛,虽然奥利弗的话不可全信,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这只小猫是哈瑟芬娜送给你的吗?”

“不是的,是我在‘儿童之家’的时候捡到的一只流浪猫。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有多可怜,那天还下着大雪,哎呀,雪花特别大,就像卡罗莱纳茉莉的花朵那么大,落了它一身,成了个小雪猫。”说到这里,她打开书包,将贾斯敏抱到怀里。

“哈瑟芬娜阿姨说,贾斯敏这个名字代表了坚......嗯......我忘记那个词怎么说了。”

“坚韧。”汉克斯补充道。

“对,哈瑟芬娜阿姨说,因为卡罗莱纳茉莉一整个冬天都会开放。”

“这个名字真有意义。”

“汉克斯爸爸,其实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走到瑞士,但我希望贾斯敏能坚持到最后。”伊薇儿捋着小猫的背脊。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而且你想啊,要是贾斯敏离开了你,它该多么伤心啊!”

伊薇儿埋下头,半天不语。

汉克斯暗暗自责,这句话肯定勾起了她对亲人的思念。他把手中的花儿放在小猫的头上,“贾斯敏戴着花可真漂亮!”

伊薇儿抬起头,脸上浮现笑容。

汉克斯把小猫抱过来,摸着它的头,“贾斯敏啊,你这个小乖乖,你一定会到瑞士的,因为你可是冬天开的卡罗莱纳茉莉啊!”

伊薇儿把剩余的小黄花全都洒在了小猫的身上,“哈哈,汉克斯爸爸,你看,它像一大朵花!”

“嗯......猫咪,你就是朵冬天开的花。”

“不,它是冬天开的猫。”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翻过山包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入西天。前面出现一间破旧的木屋,他们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张大木床。

“汉克斯爸爸,我好饿啊!”

汉克斯携带的食物只剩一块面包了。他掰了一大半给伊薇儿,“再坚持下,很快就到瑞士了,到时候,我请你吃瑞士奶酪。”

伊薇儿咽了咽口水,点点头。二人吃完,便倒头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汉克斯不敢久留,准备立刻出发。他刚要背起伊薇儿,她却摇起头,“汉克斯爸爸,我想自己走。”

这里离边境应该很近了,而且这一天也没见到有人追过来,汉克斯便点头答应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片树林。汉克斯有点不确定方向,领着伊薇儿钻入丛林,找了块石头坐下。

“汉克斯爸爸你看!”

地上一群蚂蚁背着铃兰花瓣,花瓣一颤一颤,蜿蜒成一条白色的花瓣小路。

“蚂蚁王国在搞什么庆典呢。”

“贾斯敏!”伊薇儿放出了小猫,准备让它看看这个奇景,可贾斯敏却跑向了远处。

伊薇儿追上去,汉克斯跟在后面。贾斯敏似乎很兴奋,辗转腾挪在林间跳跃,累得二人气喘吁吁。突然前面传来脚步声,汉克斯赶紧拉过伊薇儿,蹲下身。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森林边缘,透过树木缝隙,他们看到一排德国兵站在那。几声口号后,士兵们又列队走开,像是换岗。汉克斯猜到了什么,抬眼往远处瞭望,果然一道铁丝网横在约几十米处的前方。看来那就是边界了,得想办法找到出口。

汉克斯领着伊薇儿悄悄接近铁丝网,慢慢沿着它走。铁丝网密密匝匝,绵延数里,找不到可以出去的缝隙。

“贾斯敏!”伊薇儿突然喊道。汉克斯赶紧捂住她的嘴。

伊薇儿用手指向前面不远处。贾斯敏正从铁丝网下的一个破洞探出头,随后又钻了进去。

他们迅速跑过去,汉克斯让伊薇儿俯下身子,自己向上扒洞口的上沿,瘦小的伊薇儿没费力就钻进去。汉克斯体型大,好不容易才通过,身上的衣服被刮破几个口子,鲜血从后背流下来。他顾不得这些,抱起伊薇儿就向前面跑。

“站住,汉克斯!”

他转过身,看见奥利弗和一名德国兵在铁丝网的另一边,举着手枪正对着自己。

“奥利弗,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汉克斯,别忘了,你是德国人,优秀的日耳曼人,你怎么会跟低劣的人种在一起!'

“无论她是什么人种,她都是跟我们一样的人类啊!”

“不要啰嗦了,快过来,要不我就开枪了。”

“砰砰!”突然传来的枪响让汉克斯赶紧护住伊薇儿。

几名瑞士士兵走过来,举枪对准奥利弗他们。刚才是他们鸣枪示警。

奥利弗试图威胁他们,更多的瑞士兵走过来。汉克斯抓住机会,使出全身力气奔跑起来。当来到一片防装甲车的拒马的时候,他放下伊薇儿躲在后面。“喵!”贾斯敏又出现了,这次它自己乖乖地进到书包里。

奥利弗气得直跺脚,冲天开了几枪,便扬长而去。



瑞士的一处农家小院里,汉克斯见到了接头人。这是一个50来岁的男人,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他对汉克斯表示感谢,说已经为伊薇儿找好收养的人家。他说,刚收到密电,哈瑟芬娜已经被同事营救走了,让他不用惦记。

“还有,那份情报该给我了吧。”

“情报?”汉克斯一脸疑惑。

“哈瑟芬娜没跟你说吗?”

汉克斯摇摇头。

“那你找找,看看是不是她藏在什么地方了?她做事一向谨慎。”

“她之前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她给我的信,已经被我烧掉了.....”

男人大吃一惊。

“等等,还有个东西......”

汉克斯拉过伊薇儿,“把那个指偶给我。”

伊薇儿脱掉外套,从里面的马甲衣兜里拿出指偶。汉克斯取下别针,掏出那张叠好的画,展开后,递给男人。

“再没别的东西了......难道这幅画有什么秘密吗?”

男人拿来一个小瓶子,涂抹一些液体在画上,空白的那一面浮现出几行字和一张草图。

汉克斯大为惊讶,忙问那是什么。

“纳粹在法国修筑了很多发射台,用于发射他们最新研制的V型导弹,目标是英国。这份情报,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汉克斯想起自己在奥费镇看到的那个混凝土平台,便问:“有奥费镇的吗?”

男人点头。

汉克斯恍然大悟,那天在布鲁斯旅馆外面,哈瑟芬娜问起自己给建筑公司送货的事情,原来哈瑟芬娜早已掌握了那里的情报。


汉克斯和伊薇儿道别,伊薇儿扑在他的怀里,泪水连连。“汉克斯爸爸,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等法国解放了,我一定和妈妈亲自把你接回来。”

“那时候,就没有坏人抓我了吗?”

“是的,坏人一定会被赶跑的。那时世界将迎来和平,每个民族都平等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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