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男孩8岁，他进了镇上的小学校读书。才上学没几天，他便成了同学们欺负的对象。因为他总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而且他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即便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他也不开口，只是低着个头不敢看老师。后来，同学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大家都管他叫“小哑巴”。
正因为他的怯懦和自卑，有些男孩子把欺负他当成了一种乐趣。课间，他们会悄悄走到他身后，然后突然几个人合力抓住他，把他连抬带拽弄出教室，最后扔到教室前面的草地上。在男孩们的哄笑和讥讽声中，他狼狈而慌张的从草地上起身，脸上是惊恐而不安的表情，而他胆怯的眼睛从不敢抬起来看他们一眼。有时候，刚下过雨，草地上还有水洼，当他满身泥水的站起来，总会引来更大的嘲笑声。
有几次，在课堂上老师问浑身湿透的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如既往的低头不语。老师无奈的摇摇头，只好让他回家去换一身干衣服。
渐渐地，他很少再到学校来上课。老师到他家里去找过他几次，可是，每次去他家的门上都挂了一把大锁。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是在一个夏日的早晨。
那天，他迟到了。他站在门口，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哄笑声。老师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还有他身上那条旧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裙。老师显然吃了一惊，但她立马制止了孩子们的哄笑。然后，让他进了教室。在同学们“哧哧”的嘲笑声中，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他的专属位子坐下。
课后，老师刚离开教室。几个调皮的男生便冲到他身边，他们骂他“不害臊”、“不男不女”、“变态”等等。其他同学也围上去看热闹，而他始终低着头不吭声。他的软弱与沉默激怒了好事者，他们开始伸手去推搡他，拉扯他的裙子，还有在他身边吐口水。他被他们吓到了，“嗖”一声站起来，连忙往窗子边上躲。男孩们不依不饶，一路推搡过去。后来，他无路可退，便踩着椅子爬上了窗户。他的两只手死死抓着窗条，光着的双脚站在窗台上微微发抖。
窗户并不高，男孩们不停地惦着脚伸手去拉扯他的裙子。在发现他裙子下什么都没穿的时候，教室里传来了更大的骚动声。这时，有人用力猛地拉了一下裙子，他差点从窗户上摔落下来。他发出几声“呃呃”的哀鸣，脸上和眼里满是惊恐，全身都开始瑟瑟发抖。他的样子像极了马戏团里被观众逗弄的小猴子。
最终，上课铃声响起，这一场嘲弄才落下了帷幕。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后来，同学也们渐渐把他忘了。即使有人再提起他，大家只记得他叫“小哑巴”，却没人想得起他的真实名字。
（二）
我8岁了，爸爸说让我去学校读书。我很害怕，因为除了爸爸和妈妈，我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从我记事以来，妈妈总是披散着一头脏乱的头发，一会哭一会笑，有时还会追着我打。可是，她也有不哭不闹的时候。我最喜欢那个时候的她，因为她会抱我，亲我的脸，给我洗澡，然后换干净的衣服。甚至她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平时爸爸不在家，都是我给妈妈做饭。
爸爸每天都要出门挣钱，每次出门，他都会从外面用一把大锁把门锁上。家里原本有一台黑白的电视，后来被妈妈给摔坏了。妈妈大多数时候是躺在床上睡觉的，而我除了做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可做。有时候，我会趴在墙角看那群黄色的小蚂蚁爬来爬去。它们非常有趣。例如，它们会排着整齐的队列出门。如果我故意用小铁皮挡在队伍中间，它们会慌乱一阵，但是，被切断的队列最终会绕过铁皮，重新跟上前面的队列。还有，当两只小蚂蚁碰面的时候，它们会用触角去和对方打招呼。我想它们一定在说着自己的语言，只是它们喜欢说悄悄话，故意不让我听到。还有的时候，我会自己和自己玩游戏。我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捉迷藏。我喜欢躲在妈妈的床底下，那样的话，每次她翻身或咳嗽，我都会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抓到了，即紧张又兴奋。妈妈曾经和我玩过两次捉迷藏，我真的玩得很开心，妈妈也在不停的“咯咯咯”的笑。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玩游戏。
我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爸爸送我到了校门口。我拉着他的手一直不肯松开，他有点生气了，说要揍我。我才极不情愿的松开了手。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害怕极了，眼泪流了一脸。后来，是学校的老师看到了我，把我带到了教室。
我才走进教室，就有同学在议论我，“他怎么那么脏啊！”“他都没穿鞋子！”我极不自在的站在原地。后来，老师安排我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可是，我还没走到她旁边，她就“哇”一声大哭起来。然后，老师又让我和一个男孩子坐一起，男孩子立马起身说，“老师，他好臭，我不要和他坐在一起。”我尴尬的站在教室中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老师走到我身边，小声和我商量，让我坐教室最后的那张桌子。我没说话，只是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同学们都不喜欢我，因为他们嫌我脏。他们每天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来学校上课，真的很好看。可是，我只有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后来，我来上学也会先洗了洗脸再出门。只是，有些时候因为要照顾妈妈到很晚，实在太累会睡过了头，所以也有没洗脸就去学校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上学以后，妈妈比之前更爱哭闹了。有一天，爸爸说，等有了钱就带妈妈去看病。
有一天，班上的几个男生又把我扔到了草地上。因为之前刚下了一场大雨，草地上积满了水。我挣扎着从湿滑的泥地上起身，却又不小心摔倒了，泥水溅到了我的眼睛里，疼得我只掉眼泪。可是，因为我脸上的泥水，没人发现我哭了，他们只是笑得更大声了而已。我想，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笨拙的小丑。
老师让我回家换衣服，其实，我已经没衣服可换了。可是我还是回了家。因为没有钥匙，我在门外坐着等爸爸回家。我听见屋里传来妈妈的哭叫声，我知道她很难过，所以我也哭了。后来，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爸爸回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他看着我满头满脸的泥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进了家门。妈妈看到我，走过来抱住了我。不一会，我的脖颈又湿了，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那晚她又是我最爱的妈妈了。
后来，妈妈哭闹得越来越严重，爸爸让我留在家里陪着妈妈。我自然很乐意。老师来找过我几次，可是门总是上了锁。她敲了一会儿门就走了。
有一天，妈妈突然翻出一条长裙，她笑着说，要用长裙给我做一条裤子。我非常开心，因为我那条裤子在前几天妈妈打我的时候撕破了。我穿上妈妈的长裙，她开始比划着要在哪个地方裁剪。可是，很可惜，还没等她动手裁剪，她又开始哭闹不止。一直到爸爸回来她都没停下来。后来，我躲在床底下听着妈妈的尖叫和哭喊，还有爸爸的咒骂和咆哮。直到半夜，吵闹声才停止了。
爸爸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从床底下抱了出来，然后放到了床上。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才发现爸爸腿上有血迹。我吓坏了，抱着爸爸哭了起来。这时，有人来敲门。爸爸起身去开门，随后进来了一群人。爸爸拿出我的书包让我到学校去上学，他说待会就会去接我。我本不愿意去的，可是，看到他脸上有愠怒之色，我只好悻悻地出了门。
直到到了教室门口，同学们看到我哄笑起来，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妈妈的长裙。我不安地站在门口，真想立马跑回家，可是又怕爸爸生气。然后老师让我进了教室，我坐立不安的祈祷爸爸能早一点来学校接我。
课后，男孩子们果然围到了我的身边，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骂我，打我，拉扯我的裙子，还有人对我吐口水。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害怕极了。所以我像在家那样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我无处可藏。他们把我一步步推搡到了窗子边。我顺势爬上了窗台，可是他们仍然不肯放过我。他们伸手使劲拉我的裙子，在他们发现我的裙子下什么也没穿的时候，更多的讥笑和嘲讽向我袭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有人狠狠拽了我的裙子，我差点从窗台上摔了下去。我吓得浑身发抖。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又酸又痛，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幸运的是，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第三节课的时候，老师把我带出了教室。在教室外，我看见了满脸疲惫的爸爸。
回到家，我没有看见妈妈。我问爸爸，妈妈怎么没在家。爸爸蹲下身来抱住我，他说，“妈妈被医生叔叔带走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好吗？”我说，“好！可是，医生叔叔为什么要带走妈妈？”爸爸摸摸我的头，“因为医生叔叔可以让妈妈不再哭闹。”我高兴的叫到，“那妈妈以后就可以天天抱我，亲我，给我洗澡了吗？”爸爸愣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当我们坐上大巴车，我问爸爸，“我们要去什么地方？”爸爸看着窗外，过了好半天他才回答我，“我们去有妈妈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