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苏起凡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半睡半醒地走到门口,发现客厅里有一群人在等着他。来的人都是些邻居,他们听说苏起凡被老师打得很严重,都来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一看到苏起凡醒了,肥胖的苏凤英第一个走上来,捧着苏起凡的脸好好端详了一会,用她独特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哎呦!你们来看看,都过了一晚上,这脸上的手指印还没消下去!汝亲怎么舍得下这么狠心的手!你们说,老师当成这样,是不是必须要去告倒她!”
其他人看到这情况,也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对!必须要去告!这样的老师怎么能够教育孩子!”、“要我说,就该告到市里去!让这种老师彻底滚蛋!”、“我看校长也有责任,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出面处理一下。”苏国梁只是坐在木椅上吸着烟,旁观着他们越说越激动。正在这时,刘月清过来了,一边赔笑跟邻居们说一些寒暄话,一边说是小学校长到家里来,要领苏起凡过去一下。苏起凡看了苏国梁一眼,后者依然闷着不说话,他便跟着刘月清回去了。邻居们正嚷嚷着要让事情得到合理的解决,也一块跟了出去。
穿过巷子,一下就到苏起凡家门口。一进门,正在客厅和苏国栋泡茶的校长立马看到了苏起凡,他笑着向苏起凡招手,示意苏起凡走到旁边给他看看。邻居里两三个像苏凤英那样直性子的人跟着到客厅里面,其他人都站在大厅里隔门看着。
校长四十岁出头,看起来还很年轻,跟人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笑容可掬。他往苏起凡的脸上看了两眼,笑着对苏国栋说:“国栋叔,你看这孩子脸上的印子也消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传言中打得那么严重,只是一点皮外伤,应该没什么大碍。咱们谁还不是从小被打长大的,打得比这严重多了,现在不都好好的。你也知道,村里这些人啊,就喜欢到处嚼舌根,芝麻大点的事都能给说成是世界末日。咱们也没必要把这么一件事闹大,不然到时候谁都不好看,是吧?”
苏国栋点点头,答道:“我也认为事情应该不大,就是国梁坚持要我去告那个汝亲,这不我才把你叫过来,跟大家解释清楚。”校长听到他这么说,喝了口茶,接着笑道:“那就好。其实吧,我觉得也不全是汝亲的责任,这小孩子不懂事,上课胡言乱语,搅乱课堂秩序不说,还顶撞老师,汝亲一时生气,才下手打的他。”
一旁的苏凤英听到这里就不乐意了,第一个叫嚷起来:“雍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这还是孩子的不对了?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村里没有哪个孩子比他更乖了,怎么可能调皮捣蛋?你倒是说说,这孩子是怎么胡言乱语,怎么顶撞老师了?”
苏雍礼连忙放下茶杯,对苏凤英笑道:“我也没说是孩子的错,对吧?我的意思是我们从当时的情形想想,老师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当然了,说到底这肯定还是老师的不对,所以今天我来呢,就是跟大家讨论协商一下,看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这样吧,国栋叔,”他把头又转向苏国栋,“能私了就私了得了,省得两边都麻烦,面子上也不好过得去。我当个中间人,你们用不着去告汝亲,她也不用自己过来跟你们理论。汝亲自然是要负起责任的,经过我和她的沟通,她愿意出1500元作为赔偿,你看行吧?”
在二十一世纪刚刚出头的时候,1500元不算是小数目了,村里大部分家庭一个月的支出也就三四百元。苏国栋笑着点头,表示可以接受,大厅里跟来的大部分邻居,有的本来就跟苏雍礼家走得比较近,有的觉得得到这么一笔钱算是赚到了,也纷纷由原先的慷慨激昂转向点头附和。
苏凤英见状又不乐意了,问道:“那我们还得带着这孩子去县里的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医药费给不给报销?”苏雍礼被她问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带着不耐烦说:“嗨,这孩子现在不好端端地站在这没什么事吗?还要上什么医院,谁不知道现在的医院心黑着呢,一点小病都要花上好大一笔,既麻烦又浪费钱,是吧?”苏国栋已经对处理结果感到很满意了,怕苏凤英越搅越乱,加上为了照顾苏雍礼的面子,便板起脸说:“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我自己懂得怎么处理,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的。”
“这也不算是你的事,这是小凡的事,是他爸妈的事!”苏国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大厅听着,这时怒气腾腾地走进来,一把拉住苏起凡的胳膊,说:“我们走,犯不着让你这个自私的爷爷为你多操心!”
苏国栋当众丢了颜面,一下子气得拍案而起:“老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他亲爷爷,难道我不能为他做决定吗!”苏国梁也气得吼了回去:“为他做决定,做的是什么决定?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你儿子同不同意你擅自为他儿子做这种决定?这是一个亲爷爷该做的事吗?孙子被人打成这样,你不上门找人家讨个公道也就算了,现在这么一点钱还就把你给收买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的亲孙?很多事情我们都清楚得很,只是说破了不好听!”
苏国栋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又保不准苏国梁是否还会说出什么更让自己下不了台的话来,只得把火气都往肚子里吞,整张脸憋得通红。苏国梁不再理会,拉起苏起凡转身就走。苏起凡趔趄跟在苏国梁身后,离开前又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苏国栋虽然怒气未消,但也没对苏国梁的行为有什么表示,反而继续有说有笑地招呼苏雍礼喝茶,自始自终都没有关注过他。
苏起凡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接受了大人们替他做出的决定。他本就敏感内向,加上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尊重和敬畏长辈,此刻根本就不敢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带着偏执与仇恨的声音在咆哮着: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被打、被侮辱的人又不是他们,他们凭什么替我答应!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我不够机灵伶俐,看我一个人在这无依无靠,就都来欺负我!欺负我!欺负我!一个个都一样,谁在意过我?谁安慰过我?当我是物品吗?你们想怎么处置就能怎么处置?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不许哭!不许哭!苏起凡我叫你不许哭!然而他越想越气,越生气便越忍不住想哭,最终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苏国梁低头看着这个无助的孩子,终究只是叹口气,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很快苏国梁的肩膀就湿了,只是苏起凡仍忍着不哭出声来。要不是他的喉咙不时还会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苏国梁都以为他哭累睡着了。他拍了拍苏起凡瘦小的背,心疼地说声“你这孩子”,而后抱着苏起凡朝自己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