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婶是我们珠宝巷所有孩子的老婶,不是按辈分,而是一个尊称。老婶没有文化,不识字,但是与时俱进、智慧的生活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1.老婶和老叔
老叔是跑船的,很久才回家一趟,对老叔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有一次老叔在船队意外摔了一跤,回家休假,老婶急急煮了个水煮蛋,用一个味碟盛白糖,老叔把鸡蛋沾白糖吃,据说这样霉运就过会去了。(民间传说这样能压惊)老叔蹲在大杂院的大门槛上笑笑地吃,阳光就在他的身后,一个和蔼慈祥的形象就这么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老叔去世时,我还小,只记得大杂院里弥漫着一股愁云惨雾,我和妹妹走路都蹑手蹑脚,生怕不小心惹大人生气。妈妈不停地说这该怎么办,悄悄地端着米汤慰问老婶。生活还要继续,好像不久就恢复了正常生活,老叔生前跑船常不在家,老叔的离开,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估计只有在夜里,夜深人静时老婶才敢悄悄落泪,我记忆中的老婶就是一个人带领全家认真生活的母亲。
2.老婶和我家
爸爸在外地工作,老婶和妈妈的感情介于母亲和婆婆之间,对于我们介于奶奶和妈妈之间。在生活中碰到难题,妈妈会向老婶讨教,妈妈做得不够周全的,她会提点妈妈。她疼爱我们,对年幼的我们像是奶奶,像一座安全的靠山。小时候,晚上妈妈出去,我和妹妹在家,夜里老鼠肆虐,就在我们面前跳,在我们面前荡秋千。我和妹妹撕心裂肺地哭喊,老婶会立刻跑到我们面前,把老鼠赶走。偶尔妈妈把门反锁,她会在门口拿支竹竿捅捅,或者制造噪音把老鼠赶走,到屋里陪陪我们,或者站在门口和我们说话,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她就像奶奶一样的温暖。放学回家,她指导我开炉生火做饭,然后老婶就在自家的厨房和我家厨房来来回回。如果我淘气了,她会批评我,如果我屡说不改,她会给妈妈打小报告,那个时候我就不喜欢她了。其实我们的成长都离不开她,据说我在婴儿时是老婶带的,所以我上小学时,夏天中午我还经常跑到老婶家的过道里睡午觉。
3.老婶持家有一手。
老叔走了,生活更难了。一家7口在一起生活,细姨到潮州上班,一个月或者二个月回来一次。后来深舅结婚了,还是在家里,家里更挤了,一道布帘拉起来就是一个小家。这时阿丽出生了,她是汉舅的第二个女孩。当时大家期盼生个儿子,没想到还是女儿,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汉舅的工资被扣,每月只有30元的生活保障,但是工作任务一点都不能少。后来跃妮出生了,细姨回家都要和我一起睡,因为老婶和大女儿、大孙女祖孙三代挤在一张床。现在我也是人母,可以想象老婶当年有多么无奈。
拥挤的环境,艰难的生活并没有挤掉老婶的快乐。每天她是大杂院里最早起的人,用在灶上温过夜的开水把一家的碗筷做一次消毒。然后熬粥,收拾家当,准时给汉舅捞上稠稠的2大碗粥,因为7点,汉舅就要骑1个钟头左右的单车去上班。然后依次给孙女们晾白粥,小时候的我总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老婶能那么早起床,难道她就不想睡觉么?
平日的生活按部就班,想办法给她的孩子们多做好吃的,但是经济摆在那里,这时大女儿和小女儿暗暗挤出生活费交给她。老婶留心上班挣钱的儿子,留心正在长身体的孙女们。我仍然记得,小时候跃妮晚餐的标配是酱草鱼和白粥。老婶每天买回来的一片草鱼肉,这鱼肚子就是跃妮的。
过节前老婶取出粘米粉,还有那个竹子做的密密的筛子,我觉得好神奇,被老婶过筛的米粉像白雪轻轻飘扬,小手在米粉里画出一道道纹路。我会盼老婶快快地把粿做起来,最希望老婶把粿蒸破,因为破了就会先给我们吃。过节后,放学回家,老婶要是给我一个煎粿子,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如果给我的是韭菜的,那种开心的感觉就像要飞了一般。老婶煎粿最馋人,那个香味一辈子都忘不掉,想吃又不敢说,就在老婶跟前晃,可是那些东西也是老婶每天计算里的伙食份额。元宵节过后煎甜果,用一个鸡蛋做蘸酱,粘鸡蛋的给媳妇儿子孙女吃,最后没有粘鸡蛋的她和女儿吃,她会做得没有痕迹,是我偶然发现,然后观察到的。
虽然生活窘迫,但是一家和和美美,现在我能理解“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的真实意义,女儿贴补着家用却不敢对母亲有要求。大女儿出嫁了,每天上班都要经过家门口,怀孕的时候,老婶要她每天下班回家前先到家里吃上一碗白粥再回家。腌上爽口的“磨其”(小小的寄居蟹),算着女儿下班的时间给她晾一碗白粥。一碗白粥平淡无奇,却是老婶浓浓的爱,她尽她的最大能力爱着她的女儿。
4.幸福的晚年。
后来我家搬离大杂院,偶尔我会回去探望老婶。老婶的大儿子也搬离大杂院,她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居住环境宽敞了好多,这时的老婶已经不当家,但是家里的琐碎事物还是她在操持。有一次我去探望她,刚好“酵粿桃”的小吃摊来到小巷口,她急急叫跃妮给我买回“酵粿桃”,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我有多么的馋。
小儿子后来也搬离大杂院,老婶开始和大儿子一家生活。有一次,在路上遇到老婶,原来汉舅和娟姨带她出来逛街,他俩把老婶护在中间。往后的日子里,这一幕无数次的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认为最幸福的老人就是能和儿子儿媳一起逛街游玩。妈妈说:“汉舅发现哪里好玩都会和媳妇一起带老婶去逛逛”。
老婶一生经济没有很富裕,但她的精神非常富足,生活充满仪式感。她对人礼貌,她尊重我爸爸,称我爸爸“叶兄”。窘迫生活的时候也不忘把自己捯饬得整齐,浓密的花白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别上2支发卡。注意卫生,用白纱布盖住清洗干净的餐具,把锅擦得蹭亮,灶台干净得可以直接烤面包片。她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注意大杂院的公共卫生,掏水沟,清洗院落。我贪玩,跟着老婶做这些活,所以相对于其他孩子,她更偏爱与我,我从贪玩变成主动做。她感激生活,所以每天都开心。我们和她一起生活20多年,没有血缘,但更胜血亲。阿仔出生那年,她早早托邻居到香港给阿仔打了一对银手链。每次见到她,她总是说现在的生活太好了,一个知足的人幸福感自然暴增。善良开朗的老婶一生身体健康,上个月她在睡梦中往生,享年93。据说,最后的日子里,她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念一遍,一个都不差。
我还记得,你把冬瓜籽放在灶台烤干给我们做零食;把梭啰包切片放在灶上烤给我们做饼干;在春雨霏霏冷得直打哆嗦的放学后,给我们一块热腾腾的雪白的米粿……虽然你离开我们,但是我会记住你的言传身教:感恩生活,喜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