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旦加班与否中反复了好几次,沈姐终于应了我新年的约。
尽管在浩荡的过马路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走近一看那厚重的妆容还是让我一惊。
“什么时候开始化这么精致的妆了?”我笑道。
几个月前她和我一样素面朝天,拍毕业照前央着隔壁宿舍的同学教我们勾眉。
“现在不化妆我都不出门,得带口罩。”
曾经被我们开玩笑的黑皮肤倒是白皙动人了,她告诉我涂了两层,后来又说其实是三层。
“生日快乐!”
前两天是她23岁的生日,往年我们六七个好友都会聚在一起,今年的生日她在上班,在她说平素除了上下班时间几乎没有人的陆家嘴。
“不说生日了,新年快乐!”她碰碰我的杯子。
我们惯常先聊了些八卦,她很感兴趣我研究生的生活,也感兴趣学校里有没有遇见什么不错的男孩。
“嘿你呢?这学期怎样?”我希望听到一些新的消息。
“不是学期,”她纠正我,“是这半年,算算我工作也有半年了。老样子,没什么朋友,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对生活也没什么热情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刚毕业时站在“社会”这扇大门前那满溢的豪情万丈了。
“沈姐”这个名号也是那时开始改叫的,我们宿舍几个除了她选择继续读书。
“社会我沈姐,毕业求包养!”我还记得几个人嘻嘻打闹着的样子。
不愿回海南做稳定的教师职业,沈姐要留下来看看更大的世界。工作的地方在陆家嘴,租住在陆家嘴旁边的老公房,中途遇上房东违约,又搬到另一间,阳光和床,都更小了。
“怎么能没热情呢?”我急促地说,“你可是信心满满要赚大钱的人啊!”
“每个月拿到工资,买点衣服和化妆品,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我打趣她是不是客户都是有钱人,对钱的概念反而变得淡薄了。但钱似乎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尤其她那句“跟谁也走不进心,精神空虚”才是症结所在。
“多出去参加些活动,别把自己只限在工作里,多读些书挖掘自己的兴趣,多交些相同爱好的朋友,有可能的话,尽快交个男朋友!”我喋喋不休地给她建议,哪怕我知道恋爱并不是解决孤独的唯一或最好的方式,可一份亲密关系也许能予她在这座城市漂浮时,一点依靠和支撑。
因为我担心她“只怕过不了多久,会走向抑郁”成了真。
万达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行走,地下一层几乎将整个五角场挖了空。
这座偌大的城装着多少拥挤的梦想,又装着多少颗空荡荡的心?倾覆的速度,不过六月到一月的时间。
我希望她好,却什么也做不了。
上帝同情亚当一个人的孤独,给他送去了夏娃。
可是不是人偷吃了伊甸园的果子,就要承受孤独的惩罚?
上万年来,肉体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精神的距离亦未如此遥远。
《沉思录》的作者奥勒留说“人类是社会化的动物”,可充斥着资本的现代化社会,开始把人钉在一个个钢筋的小格子里,远离我们的宗族、父母,走向各自的独立与自由。
“单身”是一个处于敏感神经末梢的词汇,一方面,保持单身是社会进步赋予我们的权利,拒绝“被剩女”与情感不忠,而另一方面我们又总是渴望摆脱这样的状态,渴望爱与陪伴。
前些天我在一个朋友推荐下下载了summer,这是款主打高校交友的软件,在校园中风靡很快,它的口号是“谈场恋爱再毕业”,注册信息要勾选自己的感情状态,我想在勾选“单身”一栏时,很少有人不希望这个绿色能早日变成粉红的“恋爱中”。而“兔子洞”中,有人匿名大喊想有个“男/女朋友”,有人发着别出心裁的照片或语言,碰撞一段陌生的缘分。
方兴未艾的各种社交软件,是这空洞世界游离的线,把一份孤独牵引至另一份孤独面前。
不可避免地,工业社会在助长着我们的物理隔离。《单身社会》一书中提到美国50%的成年人为单身,且独居人口占户籍的四分之一以上,可作者也强调,独居并不等于孤独。
读书、冥想、旅行、运动,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你建立与自我和他人的联系。毕竟,精神是孤独的,也可是丰富的。
不要让无情的白墙封闭你的内心。
保持和朋友的连接,表达对家人与爱人的关怀,如果你离他们很远,就对自己好一点,因为那么辛苦的你,也牵动着那遥远的心啊。
我曾羡慕博士师兄们一个人的独居房,可是元旦假期,室友们各有约会,一个人在宿舍空落落的,便受不了那滋味。
小城同学说:“现在体会到我一个人在美国时的孤独感了吧,是几个月而不是两天哦。”
我又气又伤心,可是不错啊,这孤独的滋味,我尝到了,也就更心疼你们啊,从此你们的孤独,就会牵动这一端我的心。
我知道晚上的陆家嘴风格外凉,临睡前给沈姐发了一条信息:
新的一年要好好的,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