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化社会需要驱赶人群进入工厂从事生产。然而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又体面的事情可以做,大多数人都不愿被工厂雇佣,也拒绝服从由老板,时钟和机器设定的生活节奏。这种乐天自由的人生哲学成为了资本逐利的阻碍。
于是资本们创造了工作伦理。
工作伦理告诉人们:为了维持生活并感到快乐,每个人都必须通过工作来获取报酬。不用在意尊严或荣誉,感受或目的,全力工作就好,日复一日,争分夺秒,即使你完全看不到努力的意义也应该继续工作。工作就是正义,安于现状和不思进取可耻。
在过去,人们通过自己设定目标、自己控制进程获得工作的意义和动力。但在工作伦理的控制下,人们只能被动地完成由别人设置和控制的任务。工作和工作目的被分离开来,工作和工作的意义也被分离开来。从此,人们会优先考虑自己能做什么,而不是考虑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应该做什么。这就形成了“为增长而增长”的悖论。
工作伦理自然会令工人感到屈辱不适,人们并不期望也不理解这种制度,更不愿自愿选择在这样的伦理之下生活。而资本对此的解决方案是机械地训练工人,让他们习惯于不假思索的盲从。
如此一来,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日益加剧,而工厂纪律的压力也越来越令人窒息。这时资本们又许诺工人眼前的苦难只是暂时的烦恼。然而社会的现实是: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通过辛苦工作逐渐自力更生的路也越走越窄。
依靠工作伦理来确保工人努力投入生产的伎俩越来越失去了原本的效果,资本们找到的新方法是物质激励。特别是对那些放弃自身独立性,服从工厂纪律的工人给予奖励。与其宣扬努力工作通向道德高尚的生活,不如告诉大家这是赚取更多金钱的手段。与此相对的当然也有对不服从者的物质惩罚。
资本们用工作伦理,物质激励和惩罚作为手段驱赶人群进入工厂从事生产。那么生产出来的大量产品如何消耗,如何形成闭环从而获取更多利益呢?
消费社会的概念应运而生。
消费社会告诉人们,一个人在消费时选择的自由度越大,他在社会中的地位就越高,获得的社会尊重和自尊就越多,距离美好生活的理想也越近。
想要人们不断消费就要让人们不断地接受新的诱惑。消费社会告诉人们,幸福的生活是绝对不会无聊的生活,是不断有新鲜事物发生的生活。而且消费能有效防止烦躁和无聊、审美疲劳和忧郁、还有绝望或厌倦。
想要消费就需要金钱。而想得到幸福就更是需要大量的金钱。金钱是进入治疗无聊的场所,比如商场、主题公园或健身中心的通行证。
当今社会制造人为的和主观的不满足感,人们满足于自己拥有的东西成了最可怕的威胁。于是,人们真正拥有的东西被淡化和贬低,被富裕者的奢侈消费所掩盖。富人成了被普遍崇拜的对象。
消费社会的影响下,有些工作被认为富有成就感,为了生计获取报酬的工作则被认为是苦差事。
那些富有成就感的工作往往要求人有良好的素质,高雅的品位、足够的修养、独到的眼光和优秀的教育。这样的工作成为少数人的特权,也是所谓精英阶层的标志。
大多数人对此只能远观和艳羡,只能通过小说和肥皂剧来体验。因为他们在现实中没有机会从事这些富有成就感的工作。这部分人就是时代造就的新穷人。
问题在于,如果大家都倾向于选择那些高大上的职业,那些令人厌恶的工作又由谁来完成呢?
答案是没有选择的贫穷者,以及来自贫穷国家的第一代移民和外来务工者。然而这样依然没有办法让资本们满足,资本追求利益最大化,与其留在原地等待廉价的劳动力上门,不如直接去拥有大量顺从和没有被宠坏的廉价劳动力的地方开设工厂。
工厂的出走加深了社会的矛盾。
工厂出走并不影响富人的生活,甚至富人会因为生产成本的降低而变得更富有。但是穷人不同,不管是被工作伦理约束的“旧穷人”,还是被消费主义洗脑的“新穷人”,伦理和欲望都再也派不上用场,他们被社会抛弃了。
他们对社会来说是资源黑洞,工厂的出走让他们无法重新就业,社会福利背上沉重的负担难以为继。
无能的玩家必须被排除在游戏之外,穷人就是这场资本逐利游戏的废弃品,只要不停止游戏,不停止吸纳参与者,这种废弃品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不停生产这种废弃品还有个重要原因:需要让仍在参与游戏的人看到作出其他选择的可怕后果,这样他们就能够,并愿意忍受这场游戏给他们生活带来的艰辛压力。
你很难相信,这是一本1998年出版的书,20多年过去了,我们仍然生活在作者描述的世界里。不得不说,这本书十分有前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