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老屋,并且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余年。老屋的样子,就是我的世界早先的样子。
我不清楚老屋起源于何时。我出生后,我的曾祖母还在,四世同堂,是一个兴旺的大家庭。曾祖母裹着小脚,手不离拐杖,脑后梳着发髻,总有七八十岁了,按此推算,老屋至少有一百多年了。
我们的老屋,外人称叫“三门楼子”。只要一说三门楼子,大家就知道了。之所以叫三门楼子,是因为整座老屋有三个大门楼,每个门楼里住着多户人家。下头、中头的两个门楼是刘姓,上头的门楼则是本族徐姓。这里要说的老屋,主要是指本族徐家门楼的老屋。
记忆里,朝阳从老屋后面的竹林,稍偏南的位置升起,据此判断老屋是坐东朝西,但不是正东正西,向南偏三十度的样子。下头、中头两门在老屋的北边,上头门楼在南边。南面是小山坡,有两条小路,一条往麦地菜园,一条是我们上山打柴的小路,路边有我们的茅厕。
我家的屋后等于是老屋的屋后,屋后有一块竹林。竹林上方是不大的土坡,其间散有几户人家。土坡向上是一片田地,田地远处连着小山。徐姓祖坟就在这个位置。隔冈的下方是另一个小组。
老屋的对面,远处是两座并肩挨着的大山,我们叫它们大龙包、小龙包。大、小龙包向西连绵着县城的回龙山,回龙山是县城城西的一个制高点,电视转播塔就修在上面。
小时候听大人讲,大、小龙包的山底下是大江,江中有一只大龟,乌龟身下压着一条蛟。这条蛟的头在大龙包下,身横扫县城,尾子还在毛尖山水库,毛尖山水库是县城衙前河的下游。可想而知,这条蛟有多大。如果不是这只乌龟镇压着蛟,蛟一翻身就要兴风作浪,我们叫“起蛟”,一起蛟,那想像中,不仅老屋,连半个县城都要遭秧。这当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小时候听到总是起鸡皮疙瘩,感到很害怕。
老屋的下头即北向是县城。整体说,老屋在县城的城西。从老屋到县城十字街概五六里路,走路半个小时。
老屋的下头门楼,土场外有一棵枣树,是米枣,归属刘姓所有。小时候我们常拿杆子乱打,找一顿骂。由枣树下分一条小路,顺着小河走,与过往的大路相交。小路沿着下头基脚向北横走二三十米,是老屋的鱼塘。小路边上有一个牛栏,黄泥夯成的墙体,有门洞没有门。牛栏外边即河岸土坡上长着野生的刺槐。刺槐不成树,灌木大小,但每年春都开花,花朵繁密,雪白芬芳,一枝枝一束束,缀压着枝条。
老屋门前自然有一个土场,面积是三个门楼中最大的。土场外即是小河,小河发源于南面的山上,流经老屋。夏天暴雨,浑水滔滔,充满小河。小河在中头门楼前急下一个崖坝,一直往下,曲曲折折,最后流入衙前河。
在老屋前十来米的田头边,有一口水井,这口古老的水井是整个老屋共有的唯一的饮水水源。一个沙眼,终年沽沽冒泉水,从未断过。到了冬天,井面水汽氤氲,是真正的泉水。
说起来,我们家属于山区,有山有河,但不是那样能利用的大山大河。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既靠不了山,也靠不了水。当年,主要靠这点田地耕作养活,经济主要是出力帮工或做点手工业。出门打工是九十年代后才兴起的事。
沿河边就是稻田,基本是梯田,沿着小河上下一带错落。门前小河边的一块稻田就是我家的。最早的时候,记忆里六七岁的样子,这块田还是归集体所有,是队里的公共秧田。我还记得,春天来了,田中起一个个土包,土包外四周钻若干圆孔,里面堆着牛粪,点燃,白烟从孔中冒出,袅袅娜娜,这就是做秧田的底肥。我们小孩子看着好玩,在一个个土包间穿梭,烟雾缭绕,伏在上面玩打仗的把戏。
上学后,印象深的是冬天,初翻过的稻田,在积水的土洼下结了一层冰。我们拿着火炉,坐在田埂上晒太阳,踩冰玩。
老人们都说,老屋的位置好,意思是风水好。太阳从早上升起,一直能照到下山。若从空中来俯看,老屋是三面环山,只有北面一个主出入口,即往县城的方向。
也确实是好风水,岁月经年,从老屋中繁育出来许许多多的子孙,虽然没有出过大人物,但也没有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更没有一个傻子、孬子。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说来惭愧,徐门楼里的五六户人家,到我辈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至今都是农民身份。
只走出了一个红军二爷,解放后名誉为副县长。在我记事时,二爷的家就已经在县城了,儿女也属二爷家的出息。后一辈少联系,大学生应该有了。
想起老屋,那是根,是乡愁,是永生不忘的记忆。我想把这五六户人家——阿海家,阿宝家,阿胜家,阿苗家,以及我家,凭记忆中的印象把他们给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