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向荣、姚艳霞是一个镇子长大的孩子。
二十五岁这年我结束在外打工的生活,重新回到镇子上。刘向荣进了镇上那所中学教书,姚艳霞则考进乡镇府当基层干部,我们偶尔会聚会聊聊近况。
姚艳霞是我们时代读书勤奋的榜样,当年上学那会儿,冬天早上五点半,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姚艳霞已经在家门口那条巷子里背书,借着昏黄的路灯,她将脚下的雪踩得瓷实。
后来高考,她成功考到一所很好的院校,本以为这就能彻底告别小镇。可四年后,在命运和她爸的双重安排下,她默默考进乡镇府,整日埋头在高高的文件后一言不发。
相反刘向荣是个反面案例,他考入中学当老师的当天,整所学校的老教师都表示头疼不已。老教师们头疼的事实是,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如何完成教书育人的重任。
这天下午我在家里待着无聊,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去了学校,跟门卫打招呼后就奔刘向荣的宿舍走去。门开着,我也没敲门就径直走了进去。
刘向荣脚蹬着床头,椅子斜支着地面摆出一个奇怪的夹角,仿佛随时要倒下。地上散落着几只球鞋,散发出一股臭味。桌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旁边还有半罐没喝完的啤酒。
我说:“下午没课了?”
“有,下午还有一节语文课。”刘向荣关掉抖音,起身给我倒了杯水递过来,随即抱怨道:“你说这课咋排的,下午上语文,别说学生了,我都困得不行。”
“行了,别抱怨了,我来就是想蹭节课,听听刘老师是怎么上课的。”
“我去,你认真的?”刘向荣怔怔地问我。
“当然了,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好了。”我顺手从他床头捡过来一本语文课本,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书上没半点这货备课的痕迹。
刘向荣硬着头皮答应了,到上课的时间,他确定了周围没有领导后,让我偷偷从教室后门钻了进去。随后他将书夹在胳肢窝里,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上讲台。
于是时隔十多年后,我又回到镇上中学的课堂,恍然我又回到当年的场景,一种紧张感迅速沿着脊柱攀爬上来,我后背贴着教室墙壁,坐的端正听讲。
四十五分钟转瞬即逝,听到下课铃响后,我和刘向荣同时从教室里钻了出来。他朝我挤眉弄眼几下,那意思是问我他讲的怎么样,我竖起一个大拇指,跟他走到宿舍。
“行,这回没课了,要不我们去找姚艳霞吧?”刘向荣建议道。
“这个点,人家还没下班吧?”我看了眼手表,有些不解地问。
“这你就外行了,他们平时都说去乡下了,出了镇政府大门就关机,天王老子都联系不上。不过我知道她另外的联系方式,你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几分钟后,刘向荣便和姚艳霞约好了,我们在镇上的王家菜馆见面。
在路上的时候,刘向荣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他自顾自地讲道:“姚艳霞就是被他爸坑了,他爸当了一辈子老师,就是没当上官,所以就想让女儿帮自己圆梦。”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穷地方的孩子,要么就当兵,要么就上大学。这两年当兵前途不大了,家里老子就想尽办法逼着考大学,孩子从小就没啥想法,路都被老子规划好了。”
我笑着说:“没看出来啊,刘老师现在都是思想家了,很深刻嘛。”
刘向荣嘿嘿一笑对我说:“那也比不上张总啊,想当年我们刚上初一,班主任问我们为什么要上学,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我摇摇头,表示对这段回忆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你当时说,我上学就是为了不捣牛尻子(种地)。”
说着,刘向荣已经笑着前仰后合。“现在哪还有牛尻子,人家都特么实现机械化了,机器的尻子咋捣吗?”
我们俩就这么互相拆台走到了王家菜馆,进门后发现姚艳霞早就坐在最里面的那桌。看到我们后,她站起身笑着打招呼,让我们坐下来点菜。
我看着姚艳霞,她还是那么瘦,整个人气质严肃冷酷,偶尔的笑容也像是冰雪交融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很快就会被那股冷酷掩藏下去。
点好菜,刘向荣就迫不及待地说话了。
“姚艳霞,你让你爸别盯我那么紧嘛,好歹现在我们也是同事了。每次我来找你说说话,感觉他都想把我吃了。”
姚艳霞显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儿,她才温吞吞地说:“我爸他怎么看你,我管不着。”
刘向荣听了咯咯笑:“上学那会儿我就从家里给你爸背土豆,冬天背生火的柴。你看我这都工作了,前阵子我还给你爸背了两袋子土豆呢,他的刻板印象可真够深刻的。”
听两人见面就这么掐架,我被逗笑了。见状,姚艳霞急忙转移话题,问我回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呢,不知道该做什么。家里倒是催我赶紧结婚,可我还想出去再闯闯。”
“还折腾什么啊,结婚的事情好说,我们学校新来了几个女老师,改天我给你介绍介绍,有看对眼的赶紧下手。”刘向荣急忙插话道。
姚艳霞白了他一眼,讥讽道:“刘老师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先下手为强,解决自己的单身问题?”
“我这,这不是想着那个啥嘛”刘向荣吞吞吐吐地说。“算了,我给你解释这干嘛!”
那天我们仨聊了很多,刘向荣和我喝了不少酒,姚艳霞负责开车送我们回去。
再后来我们又约过两三回。随后我就离开镇子,跑到省城待了一年多。
有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刘向荣打来的电话,他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和姚艳霞。
我问他是怎么搞定姚艳霞她爸的,他风轻云淡地说:
“老子升主任了,现在也算个当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