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与我一样丰满的小城

她侧身在门框,甩出三十元钱,拿走标有“306”字样的快餐,转身关门而入。

有股隐约的香一直不怀好意地刺激着我,让我很容易捕捉她那一脸不易察觉的笑,我不怀好意地回头凝望,瞬间,了无生趣的“306”黄铜字牌便具有了女性的端庄,便具有了极其挑逗的性感。

外面小雨淅沥,我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我又开始不确定适才间她有没有笑过,傻傻地靠在楼道口,反复寻思,竟然找不到丝毫的证据,弄得自己心烦意乱,仿佛整个世界最紧迫的事件就是她刚才有没有对我笑过。

后来,她隔三差五叫快餐,我也隔三差五为她服务,说实话,她叫没叫快餐,我都早早地为那个时间段埋伏下了各种借口和手段,单等她的电话,如果哪一天忽然没来电,我会各种怀疑,比如说老板娘是不是想解雇我,比如说她是不是感冒了正在医院等等,渐渐,我觉得自己送的不再是快餐,而是羞答答的玫瑰。

随着时间的引领,她的微笑是特别肯定的,那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无时无刻不跳动着顽皮的微笑,熟悉了,她开门的幅度不仅特别大,而且还破例让我进屋!在我双脚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我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也否定了无数种可能,吉隆宾馆三零六,这闯进我梦里的桃园,我如今脚踏实地地踏了进来,却与梦境大相径庭。满屋子的乱,香水与香烟,鲜花与粗俗的画……

她说她叫阿梅,我说我叫跑腿的,我们便笑,便说同是天涯沦落人。阿梅说自己不漂亮,但很丰满,我说我虽然清瘦,但有肌肉。

交往越来越多,我们就越来越口无遮拦,我说假如有一天我猝死,罪魁祸首定然是你,因为你的全部性感都在我血管里。阿梅便笑得有气无力地拧疼我的胳膊。 她说,有一天她要是突然死亡,得感谢这个与她一样丰满的城市。我的整个胸腔,乃至整个躯壳,被她充满,令我窒息,她隔三差五就约我,看桃花,看海,甚至看一只蝴蝶如何飞出窗外。

有一天,我推开三零六的时候,房间多了两位女孩,叫杏儿的女子,头发染得黄橙橙的,叫阿霞的,胳膊上纹一朵莲花,杏儿活力四射,热情异常,像个可爱的精灵,管我叫哥哥,阿霞一脸严肃,但我肯定她骨子里野性难训,对我很是冷淡,仿佛遇上了异类。

我们唱卡拉OK,玩纸牌,有滋有味,我突然心生辞职的想法,这劳什子跑腿的事情,只能增加我内心的不满和积怨,产生出万般皆下品的感慨,进而羡慕起阿梅她们清闲而快乐的日子,只是我不知道丢了这份工作,明天的早餐又在哪里!

阿梅抽烟,不喝酒,杏儿和阿霞烟酒俱全,红唇白齿中吐出圈圈白烟,粉红指甲油在光影下散发钻石般的光芒。她们叫我大哥,一个递烟,一个上酒,我宛如坐拥天下的帝王,他们仿佛就是我的江山。

后来,一场变故,结束了这种乐趣无穷的聚会。杏儿被那个老板的原配当众羞辱,惊动整个吉隆宾馆,不堪入耳的话语如同杏儿被揪下的根根发丝,四处散落,老板推着杏儿让她快走,杏儿头也不回,消失在星光漫天、街灯辉映之中。再后来,阿梅音讯杳无,短信传来说一切都是错!三零六又来了别的女子,我依然将写着“306”的快餐袋递给挤出门框的女子,香水味道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味,一阶阶楼梯,像一排排釉质缺损的牙齿,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硬实。

一年后的冬日海边,我从晚霞的影子里仿佛看见了梅、霞和杏儿,一转身,阿霞果然含笑而立。

宿命

三杯两盏淡酒
一半醉
一半醒
最好半醉半醒

是回不到从前了
三言两语
一半浊
一半清
最后含糊不清

阿霞说这是阿梅写的诗,我感到一片天空在我不远的前方摇摇欲坠。她说“这玩意儿叫诗歌是不是糟蹋了神仙?阿梅说充其量算母鸡下的蛋吧”,我尽量不注视她的脸,她低垂着头,玩弄自己的指甲盖,“阿梅快嫁人了,但她想见你,像一只母鸡那样。”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装进巴掌大的瓮中,只好尴尬地笑笑。

当晚,我又走进“306”,猛地有人捂住我的双眼,有人往我嘴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凉凉的,像薄荷……

突然,一股我曾经熟悉的香包裹着我的唇,柔柔的,像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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