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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暖 01
小暖 02
（一）小暖
01
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顿时被阵阵脚步声掀起了扰人的喧嚣。小暖伸了个懒腰，恹恹欲睡地走出教室，正准备去洗手间。小暖今天穿了她最爱的衣服——一件白色棉T，正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金黄色太阳。父亲常常告诉她，说她是父亲的小太阳。所以她的名字叫小暖。
教室的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不断地向这个教室探头。他们深邃的眼神在四处寻找，一下子急切地落到了小暖身上。“那不是堂叔和王婶吗？他们来做什么？”敏感的小暖在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中，突然产生了难以摆脱的恐惧。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假装没看到他们，心情却一下子不安得厉害。“小暖，小暖……”，罪恶的呼唤揪住她不放，她只好停下脚步，走向她不愿意又不得不面对的、亲人们带来的未知消息，此时的她不敢多想。
“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家吧，我们已经跟老师说过了。”堂叔用几乎安慰的语气告诉她。“我还要上课呢，为什么要回家？”小暖故作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但她知道如果接下来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事情不严重，就不会是他们出现在这里。心跳加速，她在心里祈祷，这件事千万不要太糟糕。“你父亲……走了。”“什么？”她希望自己听错了。“今天早上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已经走了。”小暖怔住了。眼前这两个人像恶魔一样，他们张牙舞爪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扎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生疼，又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摧毁了她的整个世界。
小暖脑袋一片空白地沉默着，发呆着。她还没有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王婶已经小心翼翼地挽着她的手上了车。一路上，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眼前一棵棵倏而掠过的香樟树和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是小时候爸爸和她经常大手牵小手、哼着小曲去赶集的陪伴物。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怎么可能呢？星期日傍晚还是父亲用家里刚买的小毛驴送她去寄宿学校的，才过了两天，她怎么样也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切。她真想就这样一直在车上坐着。那个她每周周末都迫不及待想要到达的目的地，此刻竟成了她最恐惧的地方。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着最近一次见面父亲告诉她好好学习，约好了周五放学来接她，想着父亲经常哼着他最爱的小曲带她去赶集，还有父亲努力工作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她整个人靠在车窗上，眼泪夺眶而出，车子还没走多远，止不住的泪水就模糊了窗外的一切。如果对未知的恐惧让人不愿意清醒，那明确的事实将会让清醒的人宁愿持续未知。
车子在不知不觉中开到了村口，喇叭扩散出来隐隐约约的哀乐声随着车子的靠近渐渐清晰。小暖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如果一路上还存有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父亲一定还好好活着”的幻想，那么这恶魔般的声音已经在迅速地摧毁着她仅存的希望。车子终究还是开到了家门口，只是这一次，迎接她的不是笑脸盈盈的父亲和慈祥的奶奶，不是妈妈做的茄子煲飘来的香味，也不是妹妹开开心心从房间里飞奔而来的拥抱。
不大的瓦片老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置好了白布，家门口搭起了偌大的帐篷，村民们三三俩俩地坐着，同情的眼神都停留在缓慢向屋里走去的小暖身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和勇气，她才一步步走到父亲的房间，她看到父亲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可是这一天他穿得格外整洁，头发也梳成从未有的样子。脑袋又一次陷入一片空白，她看到母亲和姑姑，还有年迈的奶奶在屋里哭成一团，年幼的妹妹站在一旁无助地哭泣着。她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这样的痛苦让她听不到眼前任何声音，头脑也停止了思考，只剩下眼泪从眼眶里止不住地往下流。
妹妹看到泪流满面的姐姐，一把冲过去抱住小暖。这个屋子里除了倒下的父亲以外，只剩下一群无助的，失去儿子、丈夫、哥哥、父亲的女人们。
送走了父亲，小暖一夜之间长大了。看着奶奶一夜白了头，母亲伤心过度憔悴不堪，妹妹还那么小，15岁的她明白，从今以后自己就是家里的依靠。在此之前，她还是个每天都沉浸在校园小说里，上课睡觉下课玩闹成绩平平女生。而从此以后，她决定努力学习，因为她是这个家的希望，是父亲的希望。好学校的花费只有在父亲在世的时候才承担得起，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小暖决定申请转学，到附近乡村的中学就读，一来方便照顾家里，二来节省花销和学费。但是这一决定遭到父亲很要好的兄弟——陈叔叔和李叔叔的反对：“你父亲在的时候就是希望你能接受好的教育，将来从大山里走出去，不能辜负他对你的一片期望啊。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自有我们两个来解决。你现在只要安心念书，便是对你父亲最好的报答。”小暖听了这一番话，感动地点了点头，她在心里更加坚定了发愤图强的信念。
自此以后，小暖在两位叔叔的帮助下完成了学业。母亲也找到了工作，一家人靠母亲打工维持生计。
小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一边后悔自己不应该触碰到她这根最敏感和柔弱的神经，一边又是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责怪。当我还在抱怨父亲总是莫名其妙就跑来学校看我吃饭，抱怨父母亲只顾工作不来参加学校的家长会，抱怨父亲总是开着拖拉机到学校门口来接我的时候，别人的人生已经如此不幸和痛苦了。而让我敬佩的，是眼前这个被生活如此亏待的女孩子，竟拥有如此乐观积极的心态，善良慈悲的性格，海纳百川的胸怀。
我想，上帝在做了亏心事以后，必定是要想办法对自己无情冷漠的行为做出弥补的。否则，他怎会给了小暖如此这般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