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的人

房东阿姨的猫卡在墙缝里了。“好几天没见小黑了,小区里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后来才发现在那墙里头呐。”老太太皱着眉头。“卡在哪了?”他若有所思,“北边?”对方点了点头,说估计是从天台上掉下去的。

猫的位置比较尴尬,无论哪个方向都够不着。“还活着?”他看不出小黑猫的生命迹,“打119估计也不会帮忙了。”他的语气里有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老太太平时只有这一只小猫陪着,现在看着它“生死未卜”的样子,眼眶里都闪着泪光,“就让它一直呆在里头吗?”“没办法。”

说实话,他的窗子就是靠北的,打开窗就能看到小黑的尸体。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就好像发生在昨夜的梦里。那唯一的一扇窗,他可能不会再想去打开了。当初选择朝北的屋子,只不过是想每个月省下两百的房钱而已。

小黑的死,过去一个多月了,期间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都说看见黑猫是不祥之兆,大概只是迷信而已。

他还是每天在出租屋里写东西,不怎么出门,也从来不和屋子里的其他房客说话。小说写好了就投出去,顺便收一收邮箱里的退稿信,看看编辑说的那些委婉的拒绝理由:“你很有才华,只不过这个题材不太符合我们杂志的风格”或者是直截了当的“来稿不予录用”。

偶尔也会有一两篇受到认可的。文字印成铅字,但是稿费遥遥无期。不过他还是会去给自己买一两本喜欢的书,买完之后又更加感受到日子的拮据。于是有时候会刻意饿着肚子,跟自己说在饥饿中或许能有更多灵感。

昨夜刚完成了一个小短篇,他准备给一个认识的编辑发过去。那位编辑还算和善,上个月发布了一篇他的小说,说他的情节挺新鲜的。坐在小书桌前,打开电脑,输入一串密码,再打开邮箱,正准备添加附件,就听到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声音由远及近,在他那栋楼下停下了。“出什么事了?”他眉头一皱,退出了邮箱。

“你说她年纪轻轻的,咋就没了呢?”晚饭的时候,他去门口拿外卖,看见房东阿姨在客厅看晚间新闻。“新闻应该没有那么快放出来的。她家人来收拾东西了吗?”他的手心渗出出了一些汗,不自觉地揉搓起外卖的塑料袋来。“还没联系上,警察说正在帮忙找了。”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水杯,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我这房子怕是不好租了。”

“咱这只有她一个女房客吗?”“就一个,咋了?”老太太换了台,又犹豫着换了回去。地方台真是没效率啊,不过,如果是有什么隐情的新闻,也不一定那么快能上电视。“没,没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他当然知道这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女孩自己住。

“那个忧伤的女房客,每日独来独往。其实我不认识她,只是觉得忧伤这个词很适合她。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我才知道,她带着偷来的姓名住在这里很久了。尸体在西边的巷子里被发现,小腹上插着一把水果刀。特别常见的那种水果刀,与她的美不怎么相称。楼上就是她的窗子,她常穿的那件绿色连衣裙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这是那篇小说的开头。是的,就是他想给编辑发过去的那一篇。救护车带走了小巷子里的女房客。发现尸体的遛狗大爷说,女人的衣衫都还很整齐,就是小腹上插了一把小刀,血流得也不多,都干了。据说这附近恰好是监控的盲区,凶手可能踩过点的。他难得下楼去便利店买了酸奶,路过那个拉着警戒线的小巷子,抬头看了一眼。那件忧伤的连衣裙,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是他喜欢的那种绿色。

他把她写死了?这个念头让他在一瞬间不寒而栗,但很快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窃喜。其实一个月前,他也写了一篇小说,里面有一个古怪的虐猫狂人,对黑猫“情有独钟”。于是,可怜的小黑就死了,“在一个下过雨后漆黑的夜晚,他捏着小猫的后颈,把它提上了天台……”

小黑也许只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女房客或许本来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艺术不就是来源于生活的吗?他试图告诉自己要唯物一些,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可是脑子里却总是闪现出那条绿色的裙子。女房客穿着它,小臂就像茭白一样,干净透亮。她死去的时候,大概更白了吧。如果当时去看一眼就好了,女人死去的模样总比小猫要美。他的意识很乱,不自觉地打开了word文档。

于是,那个总是早上七点钟下楼遛狗的王大爷死了,从楼梯上失足滚了下去,加上脑溢血,来不及抢救。接着,便利店上夜班的的花臂小青年也死了。他给小青年安排的情节是死于和夜店醉酒男子的争执,不知道真实生活中是否也是如此。但是小区里的跳广场舞老阿姨们都说“是被捅死的啊,听说连捅了7刀。”

也有些人是写不死,譬如某个大国不作为的领导人,譬如电视里刚出现过的首富,譬如最近大火的没有演技的女明星。“也许是这些人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或者是我对于那些题材还不够熟悉,如果自己写得不好,又怎么能打动主宰人命的神?”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总之,他还是觉得来劲了。写不好,就一遍一遍改,去琢磨,去推敲。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屋子里,除了写字什么也不做,三四天都不用出门。以前,证明自己写得好的方式,就是受到别人的认可,而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更为直接的方式。他甚至开始读起了犯罪学的书籍,看起了刑侦片,希望从中找到灵感。这种非日常的生活,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是与众不同。

他再也没和那些编辑联系过,也没有给任何一份杂志投过稿。当房东来催房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身无分文。“这几个月我看你都很忙,也没有催你,这个小区的房子是不好租了,但是我也还是要过日子。”老太太不大高兴,兴许要赶他走了。他只好请求她再宽限一星期,一星期后就有稿费了,“我有能力付得起房租,请您相信我。”

再“杀”几个人?让这间房子再也租不出去?但是那样警察就会怀疑到他头上了。写几篇不死人的小说投出去?但是稿费也不会来得太快。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不过方法总是有的,在发掘出自己的一技之长以后,他已经不会轻易向生活的窘迫低头了。

他开始疯狂在网络上搜索一切和雇用杀手有关的信息,用公用电话联系那些想要买凶杀人的人。虽然他暂时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工作”经验,但是他说自己的最大优势就是能够保证不留痕迹,永远不会被发现。他尽量少在网络上留下罪证,但其实他担心的也不多,毕竟自己是靠意念杀人,而不需要任何的实际行动。他会有一大把的不在场证据,也可以和警察说那些网上的回复只能证明他是个过于中二的网络暴民而已。

很幸运,第一笔收入很快就有了。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头上已经没有的头发,但是还是有一片草原。他想要杀死他出轨的妻子,希望那个不忠的女人死在情夫的床上,一丝不挂,狼狈不堪。这一篇小说还是费了我们这个青年小说家不少脑子。让谁来杀死她呢?情夫吗?似乎不太合乎逻辑。丈夫吗?但是这不是会出卖自己的客户吗?最后他的设定是,上门修理电路的工人见色起意。这样就能让杀人犯合理地进入案发现场了。

他一次性结清了三个月的房租,顺便把接下来半年的也付了。“小伙子,找到什么不错的工作了?”“啊,是我写的小说快要出版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挺好的啊,出书了能送我一本吗?”老太太充满好奇,心想,原来这个小伙子还是有出息的,终于熬出头了。他扬起了嘴角,现在出书再也不是他的梦想了,或者说,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成为一个伟大的青年小说家。

这时候,门铃响了,和小说中的那个电工按门铃的方式一样,响亮、急促,仿佛你再不去开门,他就会破门而入一般。还好这间屋子里没有出轨的女人。“来了来了!”老太太小跑着过去开门,“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上次的案子有进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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