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晚上九点多,天空阴沉沉地显不出一颗星星,点缀着天的也就只有一排排的电灯。我们一家四口在大桥上向下漫步着,我一心要快走上几步,这样还可以在回家以后玩上一会儿。想着想着,我把速度又提高了一个档。
可正走着,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但现在都快十点钟了,还是在室外,能是谁叫我呢?我不只一次地赞美道:脑子真是个好东西!我想了不到一秒,便猜出呼喊我人是谁,猛然回首,啊!桥下被灯光照的那位正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我目前唯一能见上面的好朋友。
我们小学是同班的同学,现在也算是初中的校友吧。由于我们不在同一个级部,在学校难得见上几面。我现在还记着上一次我们约定时间见面的情景:那次的雨下得是那么密,那么急。我独自撑着伞在小区门口等着,心里似乎还有些焦急、有些担忧——我怕他会失信。后来我还有些惭愧,因为人家确实准时到了,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他。我猛地蹦起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蹦起来,嘴里还大喊着他的名字。那时我激动到了极点!眼睛一甩,本想要径直窜过去的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一层灌木,就立马转回头向前奔去。这绝不是要跑到桥下再拐个弯去跟他碰头 , 等瞟到这层灌木的一个缺口时,我就站在那里往下跳,毕竟这里距地面不远。
他笑着,露出难以名状的喜悦。我向那里飞奔着,如同跑一千米时的最后冲刺时拼命,但仍嫌弃自己跑的太慢了。
回想起来,我对这一幕感到尴尬——我在跑到他跟前后只是上下打量。父母谈到这里,他们便笑说:“当时怎么不握握手,或者来个‘兄弟抱一下’呢?”
靠近了我才发现,他比我高出半头,而上次他仅比我猛一个头顶。
我的嗓子眼塞满了话,嘴里难受还心慌,咧着大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也只是笑着,一时间,我们只能看着对方。
“哇!这太巧了!”我自己也没想到嘴里会冒出这句话。
“是啊!”他还在笑,同时告诉我他是如何发现的我,又说自己是跟他的母亲一同来的,他的母亲在别处。
“你看,这叫‘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我高兴地都要笑成了傻子。
“哎?你越来越适合当个作家了!”
我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又问他:“你还在为当医生而奋斗吗?”
至今我还记得,之前那次与他畅谈时,他深情表白:他想成为一名医生,因为他看了《一本好书》(推荐好书的节目)中推荐李时珍《本草纲目》的那一期。自己深受感动,时时体味着“行医难,编书更难”。
“我倒是想这样,但我爷爷说我适合当个主持人,我叔叔发现我能当电脑编程……”
俩人走着,除了几声回答外,我们只是激动而默默地散步着。
“平时攒了许多话,一遇到反而说不出来了。”我尴尬一笑。
我的朋友加入了我们散步的行列,不过他是刚起程,而我们本准备收尾了。在走到那象征着分别的十字路口时,他向我的父母提议道:“叔叔阿姨,要不……你们先回去,我们接着说一会儿?”父母很痛快地答应了,并给我留了一部当作联络工具的手机。我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是21:48。
黑夜里的两个少年拐了弯,我们的话暂时多得不能说完。走着走着,俩人经过了几处商店,经过了人声喧哗的大排档,经过了他的父亲的饭店。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他的小区。
“在初中,也能跟同学说说笑笑。但面对小学同学,我就有了《水浒传》里梁山好汉的深情厚谊!而初中同学,也只能说说笑笑了!” 我突发一声感慨,我真再想在补上一句:“初中同学没有一个人见过我深情厚谊的那一方面。”
我们敞开心扉地谈着,绝不同于两个津津乐道着游戏的小伙。我们时而发表着心情,时而谈着轶事,时而讲着分别后的个人经历,时而聊着分别前的往事。这就好像天地之间也就我们两个人一般。
正说笑着,他却突然来了一句:“其实我刚才有一句话是在骗你。”
我一后退疑惑地瞪着眼看着他,等待着下一句话。
“其实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他的神情似乎有了点变化,然后,一个惊人的故事脱口而出。我们走一会儿,又坐下来歇会儿,与此同时,我所倾听到的昨天的故事立刻以电影般的形式浮现在我的眼前:
漆黑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星光,这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地上只有一个踏着拖鞋在黑夜中迈大步的少年——他是在离家出走,因为他的父亲刚刚指着门对他说“给我到外待上一个小时!”
少年快步走着,这样略显出他的无助。他想去奶奶家,可在自己穿过条条街道后来到那里时,他才明白不能打扰爷爷奶奶休息。而对面有一家还没关门的便利店,少年就借用那里的座机向父亲打电话。他本想道歉,父亲却怒得让他说不了多少。
“你去奶奶家了!”
“嗯……我不能打扰他们。”
电话里传来父亲跟别人说话的声音,他知道,父亲这是在跟奶奶打电话。
倏地,奶奶家的大门开了。少年慌了,他不愿意被发现,就匆匆地躲到大门后面,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走进大门,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能说。这场面不仅是尴尬,更是恐怖。
没过太久,来人了。少年本以为是父亲一个人来了,没想到母亲也来了——她不是来唱红脸的。
今天,不,昨天是父亲的生日,他说了:“行啊,你是我出生以来最好的生日礼物!”
“真的?”我瞪着眼睛表示惊讶。我立刻想到了上一次,他的父亲总是笑眯眯的,还热心地给畅谈中的我们送来两瓶水。今天听到这个消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我爸爸把店卖出去了。” 他微微耷拉下眼皮,目光向下落了落,一股伤心劲迎面而来,也让我不怎么高兴。“叔叔也商量,爷爷也商量,我爸最后就把店卖了。”
我朝那个地方望去。果真,店里没有打灯,房子里的桌子板凳摆成了一堆小山。店门外有不少喝酒、吃夜宵的人,估计都是在旁边饭店吃饭的人。
等他简单地说明了原因,我便赶忙转移话题,继续谈天说地。可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提到他的父母,尤其是父亲在冤枉他——叔叔认为我的朋友偷玩游戏,就让他正在用的电脑断了网。但当时他正和同学开视频会议写作业。
“你干什么把网关了?”
“这是我买的网,你给钱了?”
这道理我是明白的:饭店盘出去了,钱从 哪里来?况且之前 的生意 也没有 太火爆过。家里又有三个孩子,小的不懂事,大的还令人操心。一家五张嘴,每天还得供上三顿饭,这换成谁都生气!这个时候还感觉老大在玩游戏——也就只能往一家的长子身上出气了。
他让我帮他出主意,和解的主意。我不是神算子,但也尽力思考着,回答着。
我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散着心,谈论着一切可以提及的。正逢一抹宜人皓白徐徐洒下,越过枝与枝,叶也叶的间隙。地上,似一片片琼玉细细雕刻的花瓣稀疏地铺着。哇,一切是那么惬意!
我瞪大了眼:“这不就是苏轼写的《记承天寺夜游》吗?”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我们不约而同地咋呼着,又大笑喊着:“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 耳!”
对啊,“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现在已是十一点了,还能从哪里找到一对这般闲的人呢?
皓月高悬,我们没有说再见—— 但愿这相当于我们还没分别吧。银辉下,我回头;银辉下,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