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枯木

中晚唐时期，各地藩镇称雄割据，拥兵自立，不断发生叛乱事件，战火纷飞，社会政治一片混乱，唐王朝政权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帝国的衰落，使得诗歌文化变得不再是盛唐的雄浑壮美，而是更多的阴柔细腻，此时期以李商隐和杜牧为最杰出的代表诗人，人称“小李杜”。

杜牧（803年－约852年），字牧之，号樊川居士，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出身官宦世家，宰相杜佑之孙，杜从郁之子。不过父亲早逝，家道中落，自幼孤贫。杜牧在家族排行十三，唐人称为“杜十三”，杜牧常怀经邦济世之志，喜论国家军政大事，尤善于论兵守战，曾注《孙子兵法》十三篇，二十三岁就写下著名的《阿房宫赋》。二十六岁进士及第，同年又中制举，名声大噪。

杜牧《张好好诗卷》藏于故宫博物院

虽然杜牧名震京师，然而受“牛李党争”影响，一直难以伸展才华，40多岁被外放当地方刺史，最后官至中书舍人，五十岁去世。著有《樊川文集》20卷，如今有传世书法诗词《张好好诗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为唐代诗人、书法家的仅存墨迹，是非常珍贵稀有的书法诗词作品。

杜牧文学创作有多方面的成就，就诗词来说，风格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清新豪迈、俊爽峭健，一类是旖旎缠绵、婉丽香艳。其中以七绝著称，善于捕捉自然景物中美的形象，作品意境幽美、议论警拔、含蓄精炼、韵味隽永。

杜牧为人正直，直言敢谏，知才能举，提携后进。对一些落魄才子多有举荐，诸如张祜、李戡、李郢等等，尤其是张祜，元稹、白居易囿于政见，对张祜多有压制，而杜牧则赋诗讽刺：“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并对当时流行的“元合体”予以痛贬：“痛自元和已来，有元、白诗者，鲜艳不逞。”，关于诗词风格我们暂不讨论，可是在张祜一事上，元稹确实是小人之心仗势欺人。

至于和诗人李郢的交往，可从两人相和诗词看出。唐宣宗大中四年（850年），杜牧升为吏部员外郎，因京官俸禄低，难以养家，其实真正原因是不满意朝政，于是请求外放，同年秋天被放湖州刺史，一到湖州，就和诗人李郢有多次交往。

《湖州正初招李郢秀才》

【唐】杜牧

行乐及时时已晚，对酒当歌歌不成。

千里暮山重叠翠，一溪寒水浅深清。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

看著白蘋芽欲吐，雪舟相访胜闲行。

李郢，字楚望，长安（治今陕西西安）人，曾居杭州。大中十年，登进士第。应辟为淮南、浙东从事，屡官至侍御史、员外郎。李郢长于七律，属对工切，近于温（庭筠）、李（商隐）。今传《李郢诗》，《全唐诗》存其诗一卷。

《湖州正初招李郢秀才》中“正初”应该是“冬至日”的意思，有的文章解释为“正月初一”是错误的，因为在李郢和诗之中就明确指出“冬至日”。那么为何称“冬至日”为“正初”呢？其实很简单，冬至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节气，古人认为“冬至一阳生”，在秦汉时期冬月（十一月）为正月，冬至为岁首，因而称为“正初”，直到汉武帝后才改历法，变一月初一为新年。从诗文题目得知，当时李郢尚未中举，只是一个秀才，应该是颇有诗名，然而杜牧并不以为意，降尊就卑，雪中相访，交谈甚欢。

“行乐及时时已晚，对酒当歌歌不成。”，首联即抒情。杜牧此时已近晚年，面对时局混乱，有心无力，因而非常感慨：本来应该及时行乐，可惜岁月不饶人；也想学曹操“对酒当歌”，慷慨激昂，然而时运不佳，不能施展才华。

“千里暮山重叠翠，一溪寒水浅深清。”，颔联描写景色。天色已暮，崇山峻岭，层峦叠翠，冬天的溪水，一倾万里，无论深浅都非常清澈。诗人描绘了冬天壮阔的山水景色，然而颇有落寞之情。

“高人以饮为忙事，浮世除诗尽强名。”，颈联抒情。世外高人都是把饮酒消闲当成忙事，人生浮世，除了诗词，其他都是虚名。诗人音乐表达了对时局的不满，有心无力，因而还不如饮酒作诗，乐得清闲。

“看著白蘋芽欲吐，雪舟相访胜闲行。”，尾联和题目相结合，说明缘由。江上的浮萍已经露出小芽，即将吐蕊，雪后乘舟，相访诗友，饮酒作诗，胜过闲度光阴。此句化用“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典故，“乘兴而行、兴尽而归。”，岂不快哉？！

而李郢，作为晚辈，又是白衣秀才，对杜牧的诗词才华自然是钦佩不已，能得到杜牧的垂青更是非常感动，因而一得到杜牧的招引，立刻就前去相会，并和诗一首。

《和湖州杜员外冬至日白蘋洲见忆》

【唐】李郢

白蘋亭上一阳生，谢脁新裁锦绣成。

千嶂雪消溪影渌，几家梅绽海波清。

已知鸥鸟长来狎，可许汀洲独有名。

多愧龙门重招引，即抛田舍棹舟行。

题目《和湖州杜员外冬至日白蘋洲见忆》明确指出了时间人物地点。时间就是“冬至日”；人物是和杜牧相聚，而杜牧当时官职为吏部员外郎，外派湖州刺史，因而尊称为“杜员外”；地点则是湖州白蘋洲。历来不少人对白蘋洲的理解，认为是泛指，其实在此文则是实有所指。

在诗人白居易撰写的《白蘋洲五亭记》中，详细记载了湖州白蘋洲的重建由来和时间。“湖州城东南二百步，抵霅溪，溪连汀洲，洲一名白蘋。梁吴兴守柳恽于此赋诗云“汀洲采白蘋”，因以为名也。”，白居易说明白频洲在大历十一年（776年）由刺史颜真卿首建八角亭，后沼堙台圮，于是由当时湖州刺史杨汉公在开成四年（839年）重新修建。而大中四年（850年）杜牧和李郢相约之时，不过11年，因而自然是杨汉公所建的白频洲上的白蘋亭。

“白蘋亭上一阳生，谢脁新裁锦绣成。”，李郢的首联抒情，以谢眺作比，赞扬杜牧的才华。冬至日一阳生，白蘋亭上，您挥毫弄云，凝墨成章，犹如南北朝时期著名诗人谢眺一样，锦绣华章，清新秀丽（令我等敬佩）。

“千嶂雪消溪影渌，几家梅绽海波清。”，“渌”：水清的意思。崇山峻岭，白雪消融，溪水清澈，倒影参差，白蘋洲中，几树梅花绽放，在荡漾的清波中蔚然成趣。颔联描写景色，对仗工整，妥帖自然，逸趣横生，含蓄隽永。

“已知鸥鸟长来狎，可许汀洲独有名。”，这里化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列子•黄帝•好鸥鸟者》，借指鸥鸟忘机。一个是南朝著名诗人柳恽的《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大意为：本来知道鸥鸟常来白蘋洲狎戏，是游玩的好去处，然而遇到您，精美华章使得汀州更加名声鹊起。

“多愧龙门重招引，即抛田舍棹舟行。”，“龙门”比喻声望高贵之人的府第，这里借指杜牧刺史。尾联表明了自己急切盼望和杜牧相见的愿望和心情。大意为：非常惭愧您对我青眼有加，再次邀请相聚，听说后我立刻从家里出来，转棹划舟来相会。尾句回应题目，李郢收到杜牧的信函，大意是非常想念，约其在白蘋洲相见，于是有“见亿”之词。

杜牧和李郢这两首和诗，表明了二人的深厚情谊，一个是生性豁达，倜傥不羁，倾身相交，一个是知遇难求，分外感恩，即刻相会。从诗词风格上来说，杜牧的诗词沉淀凝练，略带暮气；李郢年轻气盛，清新婉丽，二人的颔联“千里暮山重叠翠，一溪寒水浅深清。”和“千嶂雪消溪影渌，几家梅绽海波清。”，对仗工整，凝练隽永，都是描写景物的优美佳句，然依笔者陋见，似乎就这两句来说，李郢似乎更高一筹。

两年后，杜牧去世；六年后，李郢中举。二人的交往想和诗词，真实记录了一段大诗人杜牧和秀才李郢知遇之交的故事，也可以看出杜牧的知才怜才爱才的洒落不羁的豪爽性格。

2019/12/16榆木斋